乔瑾蹙眉,端着热粥束手无策, 安慰道:“伤势严重, 疼痛是难免的, 只能忍一忍, 那些镇定安眠的药不宜吃太多,恐有损精神。”
谢正钦无奈点了点头。
“若实在闷得慌,不妨看看书。”乔瑾曾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日,喂粥的动作已十分熟练。
谢正钦躺着,粥来张嘴,慢条斯理地吃, 虎目炯炯有神。
面对面独处, 乔瑾忆起对方病危时、自己情急之下发出的种种质问,尴尬至极。她硬着头皮,避开那炙热眼神, 心里一急,喂粥的动作就快了些。
谢正钦莞尔, 到底躺不住了,单肘撑起上身, 接过粥碗大口喝。
“哎,慢点儿,当心烫。”乔瑾讷讷提醒。
“行了。”谢正钦递回空碗。
乔瑾接过,转身端了温水和痰盂等物, 叫伤患漱口。
“我成废人了, 累得你辛苦照顾。”谢正钦叹道。
“别胡说。你这话不吉利, 要是被大人听见,肯定挨骂。”乔瑾头也不抬,从食盒里取出一碟蒸饺,捧到榻前,犹豫问:“素馅蒸饺,尝几个?”
“谁做的?”
“我。”乔瑾有些不好意思,拿筷子拨弄饺皮摺儿,小声说:“吴大娘在旁指点,可我手笨,总捏不好摺儿,蒸出来歪歪扭扭的。”
谢正钦愉快笑起来,伸手道:“拿来我瞧瞧。”他毫不迟疑,夹了个放进嘴里咀嚼,一口气吃完十来个,擦手漱口后大加赞赏道:“味道不错。你再多练练,无论包成什么样我都吃得下。”
乔瑾忍俊不禁,乐道:“可不敢让公子受委屈!我怎么能拿伤患的胃口练厨艺呢?这未免太不像话了。”
“无妨。”谢正钦感慨道:“姑娘难得下厨,我有这口福,算是沾了伤病的光了。”
“……你又胡说。”
谢正钦目不转睛,忽然握住近在咫尺的柔荑、轻轻抚摸,低声问:“怎么又红又肿?可是包饺子时冻的?隆冬腊月,不宜下厨,你等天暖了再练吧。”
“三日不练手生呢。其实厨房里很暖和,可外头在下雪,人出去走一圈,就落了满身雪花。”乔瑾皱眉,忍无可忍,抬手按住对方肩膀、硬把半身撑起的谢正钦按得仰躺,劝道:“老老实实躺着,别动来动去,仔细碰着伤口。”
谢正钦顺势躺下,仍握着白皙细腻的柔荑,一时没多想,直接拉进被窝、搁在自己胸口。
乔瑾被一拽,顿时倾身俯在榻上,掌心紧贴对方胸膛——由于在暖阁里养伤,被窝里的谢正钦上身只穿着单衣,为了方便换药,并未系衣带,胸口微敞。
于是,乔瑾右手仓促一贴,按在了谢正钦温热结实的胸膛上!肌肤相/亲,四目对视,她呆了呆,倏地脸红耳赤,欲挣脱,又顾忌对方伤势,急得瞬间额头冒汗。
谢正钦也一愣,心跳陡然变快,回神后立即松手,无措解释道:“我只是想给你捂一捂手。”
“我又不冷!”乔瑾脸涨红。
谢正钦扼腕,自责再度不慎唐突了佳人,颇为狼狈,“当真不是故意的,别生气。”
“要不是看你身上有伤,我——”乔瑾羞恼咬唇,瞪着难掩愧疚的谢大公子,看着看着,奇异地消气了,含糊说:“你以后不准再这样。”
那怎么可能?明年你就及笄了、长大了……谢正钦眼神一暗,悄悄吁了口气,两手规规矩矩地交握,抬头说:“多谢姑娘谅解。”
“我才没谅解!我这人有时特别小气,心里已记上一笔了,不定哪天就同你算账。”乔瑾小声嘟囔。
谢正钦彬彬有礼答:“好的,谢某时刻恭候着,你可千万别忘了。”
乔瑾瞥了一眼,近日总是莫名想笑,忙憋住,暗骂自己傻里傻气。
“很好!天晴了。”谢正钦朗声道。经历病危后,彼此心意相通,每逢独处时,他总是无法自控,目光追逐佳人一颦一笑。
“哼!”
乔瑾抿嘴浅笑,娇憨秀美,麻利收拾了食盒,拍拍手,轻快道:“闲聊半日,公子又劳神了,快歇着吧,我出去一趟。”
出去?
“去哪儿?”谢正钦登时皱眉。
乔瑾如实答:“这阵子我一直待在府里,铺子里的王婶来问了两三次,我想出去瞧瞧。”
“出什么事了?倘若遇见麻烦,她怎么不上绸缎庄问?一次次地烦你,这是什么规矩?”谢正钦板起脸,略一思索,严肃问:“难道底下人欺负你年纪小、性子和软,故意地不尽心尽力?”
“不不!”
“王婶和马婶都挺好的,公子别误会她们。”乔瑾哭笑不得,细细解释道:“我请了好些工匠修缮铺子,粉墙刷漆砌砖,从早到晚地忙。那天突然听说你受伤,我一着急,许多事没交代就走了,婶子们不清楚,只能来问。”
她担心我,扔下铺子赶回来,一见面,吓得直哭……谢正钦心里感动,脸色缓和,却仍沉声道:“即便如此,她们也不该老是烦你,遇事就不会自己动动脑子?”
乔瑾扑哧一笑,软声道:“好了好了,你得遵医嘱静养。睡吧,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我卧床养伤,你竟还惦记着那铺子?
铺子是死物,能比活人重要?
谢正钦不敢置信,颇受刺激,满心不愿放人离开,皱眉表示:“我躺得浑身酸痛,头晕脑胀,越歇越难受。”他抬手指了指圆凳说:“坐,咱们聊聊天。”
乔瑾信以为真,关切地提议:“浑身酸痛?估计是躺得太久了,吴大娘手法精妙独到,我去请她来给你按一按。好不好?”
“不必了,我就想聊天解闷。”谢大公子摇摇头。
乔瑾不忍心拒绝伤患,更何况眼前这人是谢正钦。她不假思索地放下食盒,重新坐在榻前,爽快道:“好吧,那就再聊一会儿!”
“嗯。”
然而,好半晌,谁也没吭声。
郎才女貌,忽然都变呆了,拙嘴笨舌。
沉默相对,眼神频频交/缠。
渐渐的,暖阁里不仅暖意融融,还甜滋滋,无形的甜蜜热浪奔涌,熏得人沉醉。
良久,谢正钦刚要开口,突听见脚步声,张诚高声禀道:“公子,两位舅夫人看您来了!”
谢正钦一听,忍不住叹了口气。
乔瑾如梦惊醒,顺势起身,飞快拎起食盒,提醒道:“公子,快请她们进来呀。你忙,我先走了。”
“等——”谢正钦才说了一个字,脚下生风的乔瑾背影已消失。
张诚目送乔瑾出了门,扭头“咳咳”两声。
谢正钦打起精神,吩咐道:“快快有请。”
“是!”
乔瑾提着食盒,快步迈出门槛,迎面撞见拾级而上的张家两位夫人,便止步,本着尊老的世俗礼节,微笑让至一侧。
张芷惜的母亲罗氏抬头挺胸,扶着丫鬟目不斜视地走来,擦身时余光一瞟,轻蔑冷淡;张家长媳蒋氏面上惯常一团和气,仿佛没看见乔瑾一般,淡然经过。
既如此,没必要打招呼了。乔瑾已非谢府下人,腰背挺直,落落大方,镇定自若。
漫天飞雪,乔瑾只当刚才刮过去一阵风,浑不在意,找到吴氏打了个招呼,准备回铺子里处理几件急务。
但出了二门不久,她偶遇同样告辞的方东海和黄一水。
“姑娘,你这是上哪儿?”方东海主动问。
乔瑾忙奔近前,屈膝行礼道:“见过几位大人。老伯,我出去办点儿事。”
“正钦呢?”谢衡问。
乔瑾答:“张家夫人在探望他。”
谢衡点点头,想当然又问:“眼下养伤要紧,他有什么急事叫你办?为何不吩咐阿诚他们?”
这一席话,明显仍把乔瑾当做谢府下人。
乔瑾面不改色,解释道:“是我自己的事,不敢劳烦别人。”
“哦?”谢衡微微吃惊,诧异问:“那现在是谁在伺候他?”
乔瑾微笑答:“吴大娘、陈嬷嬷她们啊。”
谢衡欲言又止,皱着眉,没再说什么。
“看这天色,怕是要下大雪,快走吧,雪深路难行。”方东海若无其事地催促。
谢衡忙道:“请。”
“留步,不必送了。”
“您老小心脚下。”谢衡礼数周到,直把贵客送出了大门。
送别忘年交后,乔瑾钻进吴氏安排小厮备的轿子里,这次她没再掀帘眺望谢府大门,闷在轿内回到铺子。
“姑娘慢点儿。”
乔瑾站定道谢,王、马俩婆子飞快迎了出来,热情招呼抬轿小厮入内喝茶,但他们赶着回府,婉拒了。
三人踏进后院,王婆子迫不及待,凑近问:“姑娘,怎么样?”
“婶子问什么?”乔瑾赶着回房更衣。
“大公子呀,他不是受伤了吗?”马婆子满怀期待,兴冲冲地说:“你走后,我们不放心,特地上绸缎庄打听了,都说姑娘服侍有功,大人十分满意,这次出来想必是收拾行李吧?什么时候回府?”
楼梯上了一半,乔瑾深吸口气,停下转身,平静表明:“婶子们误会了,我没打算回府。”
“啊?”
俩婆子面面相觑,苦口婆心地劝说:
“可绸缎庄的熟人明明说府里允许你回去啊。”
“机不可失,姑娘别犯傻,错过了这次,再想回府就难了!你一贯聪明伶俐,怎么突然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