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莹,你冷静些。”
“好了, 先别哭。”谢正钦眉头紧皱, 疑惑问:“你们成亲不足半年, 上次回来还是高高兴兴的,为什么起争执?究竟是何缘故?”
“他打我!他打我!”
“姓周的不是人,他居然打我!”
谢钰莹坐在榻前, 哭肿了眼睛、哭花了妆,发髻凌乱,她指着自己的胳膊,怒火中烧, 激动啜泣着告状道:“周斌为了个通房贱丫头, 当众给我难堪!他、他抓着我的胳膊使劲推搡,还想扇我耳光, 幸亏奶娘她们在场, 否则我可能被打死。”语毕,她再度痛哭失声。
因着此事算是家丑, 除了谢钰莹的贴身侍婢姚青之外,其余下人均识趣地退到门外候命,装聋扮哑。
“妹夫他人呢?”谢正钦沉声问。
“死了!”
谢正钦被噎了一下, 劝道:“赶紧擦擦眼泪, 要实话实说,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我死了算了呜呜呜。”谢钰莹泣不成声, 自顾自倾诉委屈, 咬牙切齿, 抽噎说:“哥哥有所不知,我在周家受了委屈,回娘家求父母庇护,但他们却骂了我一顿,责怪我好妒忌多口舌、有违妇德、失之贤惠……你听听?倒是我做错了?我何错之有!”
谢正钦见状,索性不问妹妹了,扭头问:“小姚,你一直跟着姑娘,想必清楚来龙去脉,快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这、奴婢……”姚青吓一跳,面露为难之色。她也两眼通红,偷眼看了看谢钰莹,支支吾吾的。
“怎么?不敢说?莫非是我们姑娘理亏?”谢正钦直白问。
姚青慌忙摆手,拼命摇头。
“谁说我理亏?”谢钰莹倏地抬头,盛怒之下瞪着婢女,疾言厉色地质问:“通房是丫鬟、是下人,我身为少夫人,怎么就不能使唤她们了?啊?难道反要我伺候她们才对?”
“您是少夫人,当然有权使唤下人。”姚青战战兢兢答。
“哼!”
谢钰莹越想越气愤,悲从中来,扑倒在榻沿,哀哀道:“哥,周斌袒护通房,纵得她们有恃无恐、没规没矩,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呜呜呜,我在周家连下人也不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竟有这种事?”谢正钦略一沉吟,冷静问:“她们冒犯你的威严了?还是违抗你的命令?亦或有其它挑衅之举?”
“都有!都有!”
谢钰莹颜面扫地,泪流不止,仪态全无地嚷:“哥,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呀!”
谢正钦始终耐着性子,刚欲开口,却听张诚在屏风外高声禀道:
“公子,西院丫鬟求见!”
“叫她进来。”
“是。”
须臾,西院大丫鬟秀珠入内,低眉顺目,恭谨禀道:“奴婢给公子和姑娘请安。姑娘,夫人有请,等着您过去说话。”
谢钰莹噘着嘴,一声不吭。
谢正钦不放心,细细叮嘱道:“继母见你,无非教导几句罢了,你只管听着,千万别顶嘴,也别赌气信口胡言,明白吗?”
“知道了。”谢钰莹无法,抽噎着起身。
谢正钦吩咐道:“小青,搀着姑娘去吧。”
“是。”
“哥,我去去就回来。”谢钰莹哭腔浓重。
谢正钦却问:“你忽然回娘家,见过你姨娘了吗?”
谢钰莹蹙眉摇头,暗忖:我急着见姨娘做什么?她无权无势,奈何不了周家。
谢正钦提醒道:“她病了好些日子,待会儿你先去见见她。”
“哦,行吧。”
谢钰莹主仆俩离开后,谢正钦立刻下令悄悄传妹妹的奶娘窦氏。
“说吧,一五一十地说,我要听实话。”谢正钦威严道。
窦氏垂手站着,犹豫不决。
“你说不说?”谢正钦板起脸。
“公子息怒,老奴不敢瞒着您。”窦氏愁眉苦脸,硬着头皮告知:“其实,事端皆因一个□□娟的通房丫鬟而起。她年轻貌美,妖妖娆娆的,姑爷格外宠她,咱们姑娘就、就看不惯。俩月前,她偷偷有喜了,那还得了?咱们姑娘的肚皮尚无动静,要是被通房抢先,颜面何存?”
谢正钦讶异道:“我并未听说这件事。”
“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岂敢污了您的耳朵?”窦氏忿忿不平,继续道:“春娟分明是故意为之,却辩称喝了避子汤,姑爷仍旧袒护,致使大闹一场。最后老夫人下令,一碗落胎药给春娟灌下去,才勉强收场。”
“既已了结,为何今天又闹起来?”
窦氏顿感为难,再三斟酌,才含糊答:“还是因为春娟。咳,自从嫁到周家,咱们姑娘为了立规矩,饮食起居一直由通房伺候,偶尔会趁机敲打不老实的下人。今儿早膳时,姑爷说春娟‘整天病恹恹的’,叫她下去歇息,但姑娘一时糊涂,硬是阻拦,老奴怎么劝也不听!都怪春娟,她绝非善茬,才挨了几下打,就哭哭啼啼,勾得姑爷也糊涂了,全然不顾体面,破口大骂,当众推搡咱们姑娘。”
谢正钦听完,沉思半晌,严肃问:“二姑爷的那些通房,可有成亲后收的?”
“呃、没有。”
谢正钦又问:“今天早上的争执,谁先动口的?”
窦氏眼神飘忽,梗着脖子答:“这……年轻夫妻嘛,过日子难免拌嘴,姑娘只是情急失言,谁知姑爷较真了。”
“那就是妹妹先动口了。”谢正钦继续问:“谁先动手的?”
窦氏振振有词答:“春娟太不安分,活像狐狸精,恃宠生骄,理应惩治,死有余辜。姑爷一个劲儿地偏袒丫鬟,实在是过分!”
谢正钦一声叹息,缓缓道:“家有家规,周家不至于上上下下都糊涂吧?那丫鬟若真犯了错,应当用家法处置她,而非撕破脸皮大吵大闹,白叫外人看笑话。钰莹的性子我了解,她平日怕是没少刁难通房,人命关天,万一折磨死人,岂不是造孽?”
窦氏低下头,哑口无言。
谢正钦疲累道:“你下去吧。”
“公子,求您为二姑娘做主。”窦氏急切央求。
谢正钦十分头疼,挥挥手道:“容我考虑考虑。”
“是。”
腊月十九,年味儿愈发浓郁了。
早膳后,乔瑾穿戴整齐,一迈进店堂便看见贺坤在扫地。
“小坤真勤快。”
“乔、姐姐早。”贺坤握紧笤帚,站得笔直。
贺槐忙从柜台后走出来,关切问:“姑娘,外头冷得很,真不用雇一顶轿子?”
乔瑾笑答:“不必,我闷了几日,更喜欢走动走动。咱们的铺子后天开张,到时顶多来三五个朋友捧场,炮竹什么的你按我写的单子买,酒菜由王婶负责。”
“行,我一定办妥,绝不辜负掌柜的信任!”贺槐恨不能拍胸口表忠诚。
“不出意外的话,我午后就回来。”乔瑾匆匆交代了一句,扭头呼唤:“马婶?走了!”
“哎,来了来了。”马婆子挎着两个大包袱奔了出来,难掩兴奋。
“姑娘慢点儿,路上小心。”贺槐直送到阶下。
乔瑾遵守诺言,先把马婆子送回绸缎庄。
张诚的父亲张金没说什么,仍安排马婆子帮厨,他见乔瑾冻得脸颊通红,叹了口气,派车把人送到谢府。
谢府·南院
“恭喜公子。”张诚凑近盯着伤口,欣喜道:“伤口就快愈合了!”
吴氏帮着拉好袍子、盖上被子,发愁道:“表面看着是快愈合了,但损伤的元气还得慢慢儿补。”
“嗯。”谢正钦心不在焉,望着外间问:“又下雪了吗?”
“今天没下雪。”张诚答。
“这就好。”
闲聊片刻后,杏儿疾步入内,微喘道:“公子,门房的人来报,小乔求见,她在门口等着呢。”
谢正钦一听,登时极不是滋味,当即吩咐:“快去接她进来!告诉门房,往后别拦她。”
“是。”
不多久,乔瑾轻快迈进里间,脆生生道:
“公子!”
“哎呀,你这儿真暖和。”
“坐。”
乔瑾落座榻前,定睛打量伤患气色,欣喜道:“脸色红润多了!再养一阵子,想必就会康复如初。”
谢正钦握住对方的手,被冰得皱眉,低声道:“冻坏了你了。”
“没冻坏,我结实着呢。”乔瑾笑眯眯。
两人对坐,谈天说地,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你收留他们父子俩了?”谢正钦皱眉。
乔瑾解释答:“不是收留,是雇请。老贺挺不错的,能写会算,经商经验也丰富,他主动提出签十年约,可把我吓坏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最后签了五年。”
“他们住哪儿?”
“厨房旁边的那间小空屋。”
谢正钦不说话了。
乔瑾忙道:“你放心,我有言在先的,如无意外,严禁他们踏足二楼!”
谢正钦脸色缓和了些,“日久方能见人心,你别大意了。”
聊着聊着,乔瑾忍不住好奇问:“我刚才看见二姑娘了,她朝西院走,无精打采的,两眼红肿。是出什么事了吗?”
谢正钦并不隐瞒,简略提了提原因。
乔瑾听完叹了口气,由衷地厌恶,感慨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单凭一面之词,怎么主持公道?但依我看,要怪就怪周斌好色,娇妻美妾俏通房,左拥右抱见异思迁,贪得无厌,活该他家无宁日!”
谢正钦愣住了,挑眉问:“难道……你认为钰莹没犯一点儿错?”
乔瑾不假思索答:“有。其实,她最大的错是嫁给周斌,过那种烦心日子,还不如终身不嫁呢。”
沉默半晌,谢正钦没头没脑地说:“我不会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