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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南院小厨房近在眼前,她深吸口气,正要进门,却听见房内传出训斥:
“笨死了!”
“和面不会,擀皮也不行,你说你究竟会干些什么?”
“让开, 我来擀, 你去看炉火烧水。”杨莲夺过擀面杖,嫌恶挤开郑秋月。
她们肯定是在为公子准备午后的加餐。乔瑾定定神,一迈进门槛便打招呼:“二位姐姐好。”
秋月憋屈地扇炉火,敢怒不敢言,胡乱点了点头;杨莲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专注擀皮,淡淡问:“你不是在公子跟前伺候茶水么?”
“哦,是这样的,”乔瑾硬着头皮,顺势告知:“公子说要静心读书, 叫我沏了茶就退下,还吩咐别送糕点羹汤。”
“什么?”
杨莲倏然抬头,擀面杖“咚”的一顿, 急切问:“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乔瑾明智地隐去主语“小莲”, 正色答:“公子说‘别送羹汤糕点, 我没空吃,得静心忙一会儿’。”
角落的秋月肩膀抖了抖,险些讥笑出声,竭力忍住。
“他、他真是那样说的?”杨莲犹未信。
四目对视,乔瑾严肃道:“句句属实,我岂敢假传命令?”
“这、这……”杨莲挫败咬唇,似有所察,突然转身,却见秋月一本正经扇炉火,她忿忿跺脚,拿起筷子搅拌馅料说:“这荠菜馄饨是公子爱吃的,我费了小半个时辰才拌好馅儿,如今他不饿,可到晚膳再吃就不鲜了呀。公子总是这样,一用功就废寝忘食!”
秋月偷偷白了一眼,幸灾乐祸。
旁观贤惠唠叨的杨莲,乔瑾同情地想:莲姐姐罔顾身份,几近以公子妻妾自居,她的心思,满府皆知,不知将来得个什么结果?
“唉,算了,我晚些再重新做吧。”杨莲叹了口气,恹恹一扔筷子,无精打采地洗手,嘱咐道:“这儿你俩赶紧收拾干净了,省得厨娘背地里抱怨。”语毕,她径自离去。
下一刻
秋月丢下蒲扇,蹑手蹑脚行至门口,张望一番后,她乐不可支地拍拍手,笑得直不起腰,兴奋嘲讽:
“哈哈哈,解气!好解气!”
“我就说嘛,公子早就厌烦她了,狗摇尾巴似的,整天自作主张大献殷勤,她以为自己是谁呀?哼,这下好了,公子直白吩咐不吃她做的,羞死她!”
乔瑾料定同伴会如此,她没接腔,麻利挽起袖子,一边收拾凌乱案板,一边提醒:“姐姐,小点儿声,仔细被人听去,到时又有麻烦。”
“不怕!”秋月单手叉腰,大步走到案板前,拈起一块馄饨皮,晃了晃,随手扔进泔水桶,鄙夷道:“瞧瞧,这馄饨皮厚的,就跟杨莲的脸皮一样,我擀的比她薄多了。”
乔瑾忍俊不禁,遥指菜刀,打趣说:“姐姐好利的嘴,就像那——”
“住口!”秋月佯怒,轻轻一拧同伴脸颊,娇嗔:“你这小蹄子,究竟帮谁呢?”
“好姐姐,你先帮帮我吧,咱们一块儿收拾。”乔瑾把脏碗碟放进木盆,催促道:“面团和馅儿盖上,留给厨娘处理,再擦擦案板、扫扫地,就可以了。”
秋月懒洋洋说:“我扫地。”
乔瑾点点头:“行!”
正当两人忙碌时,门外忽然传来疑惑询问:
“人呢?”
“上房、耳房都关着门,厨房也——”头发稀黄的小丫鬟提着食盒,探头高兴说:“可算找着两个姐姐了!”
“线儿,二姑娘打发你来的吗?什么事儿?”秋月认识来人。
线儿把食盒递给乔瑾,脆生生说:“我们院里做了槐花饼,姑娘尝了说味道不错,吩咐我送来给公子尝尝!”
“哦?知道了。”秋月眼睛一亮,下意识抻了抻衣裙。
“等用完了,劳烦姐姐归还食盒、碟子,直接交给厨房婆子就行。”
乔瑾颔首:“明白。”
线儿笑嘻嘻,噔噔噔往外跑:“那我走了啊!”
乔瑾微笑目送,习惯性挥挥手:“慢走。”可她一转身,却险些撞上捧着食盒也往外走的秋月,忙问:“姐姐,你这是?”
“给公子送槐花饼。”秋月眼含秋水。
乔瑾一口气梗在喉咙,缓了缓神,善意劝阻:“公子正在忙,吩咐不许打扰,还是晚膳时再请他尝吧。”
秋月摸了摸秀发,柔声说:“这饼趁热才好吃,凉了就不香了。再说,此乃二姑娘心意,公子必不会恼我的。”
“可、可是……”
乔瑾有些担忧,但还没等她再开口,秋月已经迈出门槛,步履轻快,走向摘星亭。
罢了,由她去。
乔瑾摇摇头,独自清扫厨房。
不料,当她忙完回耳房喝水时,又听见外面有人问:
“人呢?”
“怎么回事?南院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嗓音听着挺耳熟,是谁?
乔瑾快步迎出去,一看,还真是个认识的!
“哟?”继夫人许氏的陪嫁丫鬟李小姗笑吟吟,拎着藕色手帕,歪头说:“是你呀?”
西院的人!乔瑾浑身一震,心立即高高悬起,涩声招呼:“珊姐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快请进屋坐。”
李小姗体格丰满,怕热,她晃着手帕扇风,原地四处张望,问:“杨莲呢?”
乔瑾答:“刚才还在的,我去找找。”
“不必,其实我来是找你的。”
乔瑾屏住呼吸,小声问:“什么事儿?”
“呵,你说呢?”李小姗挑起一边眉毛,凑近了道:“少装傻,别以为站在这儿就是南院的人,想想你的卖身契吧!”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乔瑾登时了然,故作惶恐地解释:“我明白的。这阵子几次想回西院,可又不敢擅自求见,怕坏了夫人的事儿。”
“蠢货!”
李小姗横眉立目,飞快扫了四周一眼,耳语呵斥:“你怎么不爬房顶上嚷去?再随口胡说,仔细哪天变成哑巴!”
乔瑾低头道歉:“我错了,以后会留心的。”
李小姗还想开口,却听见侧方传来笑问:“珊姐姐?真是你呀,我还以为门房小子谎报呢,快进屋坐!小乔,还不赶紧倒茶?”
“我这就去。”乔瑾刚松了口气,却被李小姗暗暗一扯,后者问杨莲:“上次的鞋样子,妹妹用完了么?”
“哦!我用好了,这几天忙乱,竟忘了打发人给送回去。”杨莲歉意一拍额头,当即催促:“小乔,你去我屋里,把靠窗桌上绿匣里的鞋样子取来。”
乔瑾正要答应,李小姗却说:“倒不是我急,是秀珠,她正在挑花样呢。”
“行!小乔,那你就拿去西院给秀珠。”杨莲不假思索。
李小姗挽着杨莲的胳膊,亲昵说:“走,咱们进屋谈。夫人例行关心公子,他近日的饮食起居,妹妹最清楚了。”
乔瑾心知今日躲不过,便去杨莲屋里拿了鞋样子,送往西院——她很清楚,鞋样只是借口,实际是继夫人传见
“退旧时婚约?”谢正钦笔尖一停,皱眉又迅速舒展,转而问:“你是怎么被王茂兴买下的?”
忆及与凶狠淫/徒同车赶路的凄惶日夜,乔瑾恨得牙痒痒,黯然答:“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卖身葬父,被王管事从牙行挑中了。”
谢正钦半信半疑,沉腕运力,洒脱草书一挥而就。
“小乔,”张诚心血来潮问:“继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无非钱财。”既已择定前路,乔瑾不再徘徊,坦言相告:“她说南院事多人少、不易伺候,许我领双份月钱。”
“哎,那你岂不是能领一两?”张诚敌意渐退,因着故意刁难了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呢。”乔瑾摇摇头,叹道:“我被叫回西院时,几乎一问摇头三不知,无功无禄,半贯钱就飞了,夫人改称等年底一并发。”
“哈哈哈~”张诚乐不可支,笑得咧出两颗尖虎牙,不屑道:“别傻啦,她必定是哄你的!”
乔瑾点点头,发现谢正钦虽然板着脸,但眼底分明露出笑意,威严说:“半贯钱而已,阿诚,去取——”
“公子!”乔瑾清醒且克制,恳切婉拒:“奴婢今日莽撞急躁,您却宽容未予责罚,已是天大恩德了。”
谢正钦挑眉,奇异问:“你不想要赏赐?”
“想,但无功不受禄。”乔瑾眸光清澈,郑重其事,认真说:“希望有朝一日,奴婢能切实为公子做些什么,到时再问心无愧地领赏。”
张诚不由得刮目相看,暗叫一声“好”。
肤色白皙的丫鬟额头磕得一片红肿,十分刺眼,谢正钦凝视瞬息,莫名不自在地别开脸,沉声说:“既如此,我就给一次机会,南院历来赏罚分明,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子。”
顿了顿,谢正钦缓缓叮嘱:“日后许氏传唤,你照常去见,随机应变,不必以身犯险,西院手段阴毒下作,估计你已经见识过了。”
乔瑾自是后怕不已,慎重答:“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谢正钦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末了道:“下去吧。”
“是。”乔瑾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须臾,谢正钦起身行至亭边,注视小丫鬟的纤瘦背影渐渐消失,沉思不语。
“公子,小乔说的陈姓书生退亲,莫非与许氏有关?”张诚迫不及待问。
谢正钦回神,冷静分析:“先别激动。此线索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有待查证;再者王茂兴虽然成事不足,却心狠手辣,即便真与许氏有关,也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那,您说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尽快转告你父母,奶娘老练沉稳,自会设法打听,但要提醒她老人家小心。”谢正钦关切叮嘱。
“好!”
谢正钦手扶朱漆雕花栏杆,面现犹豫,似有为难之事。
“公子,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张诚探头询问。
谢正钦眺望天际,拍了拍栏杆,目不斜视地说:“给乔丫头送些化瘀药膏吧,她顶着那额头四处走,岂不等于宣扬我刻薄苛待下人?”
“啊?哦,也是。”张诚搓搓手掌,小声嘟囔:“咱们原计划只是吓唬人,谁知道她那般胆小,磕伤了额头。”
谢正钦挥手催促:“去吧。”
“是!”张诚一溜烟小跑离去。
与此同时,乔瑾匆匆返回园中,却发现花草均已浇灌、秋月也不在了,她顿感歉疚,脚步不停,忙赶去丫鬟们候命的耳房。
三月末,万物复苏春光灿烂,天晴和暖。
谢府下人的春服尚未发放,乔瑾仍穿着黛绿夹袍,疾走一阵热得冒汗,脸颊通红。她微微喘息,见耳房门敞开,便迈进门槛,扬起笑脸呼唤:“秋月姐——”
然而,屋里不止郑秋月,还有大丫鬟杨莲。她二人对立,秋月缩着脖子,双肩抖动状似哭泣;杨莲却昂首挺胸,满面怒容,循声倏然扭头。
“莲姐姐。”乔瑾立即招呼,她知道对方服侍公子近十年,资格老受重用,是南院大小丫鬟的头儿。
“我叫你浇花,怎么浇上摘星亭去了?”杨莲劈头质问。
乔瑾避重就轻答:“原是在浇花的,但诚哥叫我去茶房提水沏茶用,所以才上了一趟摘星亭。”
“那儿是公子读书的清静地,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杨莲身形娇小,气势却足,她狐疑审视着,又问:“小乔,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乔瑾不喜被别样揣测,索性摆出了一副羞窘神态,沮丧说:“都怪我无能,沏茶没沏好,自行请罪磕头碰伤的。”
“啧,你呀。”杨莲信以为真,撇嘴一笑,转瞬却紧张问:“难道你烫伤公子了?你个死丫头,笨手笨脚,连沏茶也不会,要你有什么用?”说着,她伸手狠拧对方胳膊一把。
“啊——”
乔瑾吃痛,捂住胳膊闪避,忍气解释:“姐姐放心,我只是没能沏出茶香而已,并未烫伤公子。”
“哼!”杨莲松了口气,但余怒未消,鄙夷剜了秋月一眼,食指逐个点点,嫌弃道:“你们俩可真是够了!一个秋月,整日涂脂抹粉,妖妖娆娆专会偷懒;一个小乔,笨得只会吃,连沏茶也不懂!”
进南院以来,秋月屡次被杨莲明朝暗讽,委实忍无可忍,她红着眼睛反驳:“我几时偷懒了?你别信口诬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