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乔瑾大窘, 被笑得脸红耳赤, 尴尬合上书本转身,见出言提醒的是一位蓝袍老者, 侧脸清癯,他正不悦地阻止书生们:
“你们为何发笑?还不快快停下。”
“小姑娘好学,这是极好的事情,她知识尚浅, 遇见不认得的字需要解惑, 而非嘲讽。枉你们作书生打扮, 却如此无礼, 愧也不愧?”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被训得无话可说,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的。
乔瑾见状, 既感动又好笑, 走前两步, 落落大方说:“多谢老伯慷慨教导并仗义解围。但都怪小女子目不识丁,无怨他人发笑。”
老者昂然负手, 虽年迈却腰背笔挺,严肃叮嘱:“女子能好学很难得,但你学习应循序渐进, 先认字, 再通读几本简明书籍, 譬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勿操之过急。”
来自陌生老人的善意,令乔瑾十分感激,她屈膝福了福,笑说:“老伯所言甚是。但小女子初涉临城,茫然且好奇,故打算读《临州志》。虽不能行万里路增长见识,但可以多读几本书,免得成了睁眼的瞎子。”
老者和书生们听了,均有所动容,重新审视不卑不亢的少女。
“你年纪小小,眼界却开阔。不错。”老者赞赏地颔首,话音一转却道:“但这《临州志》,生僻字太多,若无人从旁教导,你怕是读不懂的。”
乔瑾苦恼沉吟,片刻后正色说:“无妨。我先把书买回去,遇见疑难就做个记号、设法寻人请教,早晚会懂的。”
“汝可教也!”
“学海无涯,持之以恒者方得稳坐舟,读书虽清苦,从中领悟的乐趣却妙不可言。只可惜,你是女子,否则老夫倒可以教导一二。” 老人的眼里除了欣赏,还有悲伤怀缅一闪而过,他负在背后的左手握拳、青筋凸显。
“不敢当,您过奖了。”乔瑾被夸得垂首,郁积的满腔愤懑一扫而光,无比畅快,她恭恭敬敬道:“听您一席话,小女子备受鼓舞,别的不敢夸口,但定会认真读通《临州志》!”
“好,好。”老者连说了两个“好”,眼神愈发复杂。
这时,忽有一个中年人匆匆踏进书铺,径直走到老人跟前,附耳几句,老人听完便皱眉,低声问:“伤得严重么?”
“报信的小子只说已请大夫看诊,具体伤势不清楚。”
乔瑾在旁望着,碍于萍水相逢,不便唐突询问。
老者迅速决定:“回去看看!”
“轿子已在门外,您请。”中年人显然是仆从。他随意一瞥乔瑾,初时毫无异状,下一刻却猛地睁大眼睛,失声惊叫:
“唉哟,这不是韵——”
“休得无礼!”老者扬声喝止,他喘了喘,吩咐道:“这小姑娘十分好学,你去买一套《临州志》赠予她。”
“不、不不!岂能让您破费?”乔瑾慌忙摇头,顾不上琢磨许多,掏出荷包说:“我带了钱的。”语毕,她快步走到柜台,问:“这书能否单买一册?”
“当然可以,三十五文!这就给您包起来吧?”
“好。”乔瑾打开荷包,水葱似的手指一枚一枚细细清点,有些不舍地付了钱。
蓝袍老人看了,欲言又止,最终却忍下,与一见如故的少女并肩离开文丰阁。临别前,他和蔼告知:“老夫姓方,字东海。”
“原来是方老伯。”礼尚往来,乔瑾欣然相告:“小女子乔瑾,无字。”
“几岁了?”方东海问。
“十四。”
方东海蓦地仰脸,感慨万千!良久,才和颜悦色表示:“待及笄,你若有意愿,可自行或托人到长庆街方宅,老夫愿赠一字。”
明年啊?我连今年都不知能否安然度过……
乔瑾叹了口气,心暖且酸,歉意道:“请恕小女子暂且无法承诺去与不去,但您今日的善举,真叫人永生难忘。”说完,她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等候的轿子,关切催促:“快日中了,晒得很,老伯请上轿吧。”
方东海一动不动,面露迟疑和担忧。
乔瑾见了,更觉对方友善,脆生生说:“长庆街方宅!小女子记住啦,有缘会再见的。”
“没错。”方东海登时释然,“那,就此别过。”
“您慢走。”
乔瑾最后福了福,目送两鬓灰白的儒雅老人上轿离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谢正钦主仆观察已久。
“真是小乔!”张诚目瞪口呆,迷茫问:“她、她居然认识方老大人?”
谢正钦百思不得其解,补充道:“而且相谈甚欢,看着关系很不错。”
“究竟怎么回事?小人都糊涂了。”
谢正钦同样困惑,他握紧缰绳,安抚拍了拍马脖子,惊疑不定地遥望乔瑾,很快的,远处又出现几个熟面孔:
“小乔!”
杨莲气呼呼,大踏步边走近边骂:“我叫你留在布庄等候,你却溜出来闲逛!野够了没有?还回不回府了?”
乔瑾小跑迎上前,连声道歉:“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我原以为姐姐没这么快返回,才出来透了透气的。”
“小蹄子,就知道贪玩儿!”杨莲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过去,瞟了几眼,嗤笑问:“哟?竟是买了本书?《临州志》,你看得懂么?”
乔瑾略显吃力地提着两包东西,早有准备,虚心表示:“听说姐姐是极通文墨的,我也想认识几个字,就随便挑了本书,还望多多赐教。”
“你想得未免太容易了。”杨莲被捧得飘了飘,懒洋洋说:“我从不轻易教人,得看你懂不懂事。”
乔瑾笑眯眯许诺:“今后我干活一定不偷懒!”
丁贵扛着采买的各色颜料,抬袖抹汗,打趣道:“杨姑娘是公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厉害着呢。”
“呸,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嚼舌根!”杨莲难掩娇羞,催促道:“快走快走,晒得热死了。”
……
眺望自家三个下人走远后,谢正钦一拉缰绳,低声吩咐:“走,回去再说。”
秋月战战兢兢,奉上热茶道:“请用茶。”
谢正钦接过,喝茶时微微仰脖,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夏衫薄,尽显其宽肩长腿和结实胸膛,举手投足雍容雅致,鼻若悬胆,目若朗星,翩翩俊公子令人移不开眼。
共处一室,秋月忍不住胡思乱想,芳心犹如小鹿乱撞,羞红了脸。她思索半晌,禀道:“公子,夫人今早打发人补送了一些端阳节物品,可诚哥和莲姐姐都不在,您可要过目?”
夫人?
谢正钦神色不改,沉声道:“你找陈嬷嬷,她会处理。”
“是。”秋月很清楚该找谁,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谢正钦歇匀了气息,便朝书房走,打算趁着空闲写几篇义理之赋。
“您去哪儿?”秋月亦步亦趋。
“我去书房,不必跟着伺候。”
“哦。”死对头杨莲告假奔丧去了,秋月本想趁机表现表现,岂料对方眼里只有书!她失望极了,咬唇目送谢正钦远去。
此刻,乔瑾仍处于闹市。
金钗记,专售各式发钗,掌柜姓金,此店开业百年,已传至第四代。近年来,因临城多了几间同行,实力中等的金钗记大受影响,生意渐渐淡了,靠老顾客勉强维持着,现任金掌柜十分焦急,竭力试图扭转局面。
“重金!”
“重金诚聘!”
“诸位,请仔细看告示。”伙计站在条凳上,“啪啪”拍打红纸黑字的告示,扯着嗓子喊:“只要哪位师傅有真本事,金钗记绝不亏待!我们掌柜开出的酬劳,只多不少!”
看热闹的人居多,议论纷纷,乔瑾置身其中,认真倾听:
一脸膛黧黑的中年人高声问:“小哥,你们金钗记打算招几个人?”
伙计吆喝答:“好手难得,只要能独创新巧首饰,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那,总该有个考选方式吧?”一身穿短打的年轻人问。
伙计稳稳踩着条凳,居高临下,手一指大红告示,爽利答:“喏,诸位请看,告示上写得很清楚了:诚招清白熟手,必须精通构画、烧炼、雕刻等相应技艺。有意应征者,请于下月二十五之前,携自创的银簪式样画稿上门解说,经鄙店师傅认可后,当场烧制,成品将交由掌柜过目,优者胜出!”
短打年轻人奋力挤向前,又问:“这么说来,一应用料由贵店提供了?”
“没错!”
伙计笑嘻嘻,话音一转却提醒:“但是,并非所有画稿都能被允许进炉房一试,否则岂不乱套了?我们需要的是经验丰富、独具匠心的老手。”
……
乔瑾目不转睛,激动得两手紧紧交握,满脑子的烧蓝点翠、花丝平填、鎏刻金银错……以上皆是古典首饰的制作技法。
前世,乔母是珠宝设计师,搜集了大量的古今中外首饰书籍,并在家中设立一小工房,内有五花八门的器具,供闲暇时手工创作珠宝。
女性大多天生喜爱精美首饰,乔瑾也不例外。受乔母影响,她立志成为设计师,经常整天窝在工房里,痴迷于搭配各种金属和玉石。
可惜,命运难测,她猝然死在手术台上,重获新生后变成了谢府的丫鬟,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赎身,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汗颜,如果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否端上首饰艺师的饭碗?
乔瑾斗志高昂,屏息仰脸,久久地凝视“金钗记”三个大字。
日中一过,太阳缓缓西斜。
歇了午觉,谢正钦惯例登上摘星亭,刚落座,外出的张诚恰好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