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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1 / 1)

欢闹踏歌的气氛,忽的变得有些诡异。音乐还在演奏, 人群还在舞动, 但是众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到沈绥和那金面女郎身上。此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就连一般人都感觉出来了。

“阿娘,那阿哥阿姐,好漂亮!”一个尚且被抱在怀里的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在围观人群中说道。

抱着她的年轻母亲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也掩饰不住地将目光投向那一对璧人。真是难得, 长安城中多长时间没见到如此般配的年轻男女了?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季兰隐隐觉察出那白衣金面的女郎对自己有一种敌意,瞧着她一直与沈绥面对面踏歌,李季兰算是回过味来了, 看来, 这个是一对有情人啊。瞧着,似乎情还不浅,这醋味都蒸发到空气里来了。

李季兰弯唇一笑,虽被无礼唐突, 取代了踏歌领唱的位置。却也饶有兴致地继续在沈绥身旁踏歌,观察二人的动向。内心的八卦之情熊熊燃烧, 这位对男女之情有着独到体会和思想的女冠,此刻已经有无数的鬼主意在脑子里转动了。

再说那金面女郎, 唱出一句“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枫迟。”之后, 得到沈绥“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的唱和, 她藏在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强忍住内心情绪的鼓动,她再度掐准节奏,领唱新一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此诗大名鼎鼎,立刻就有人唱和道: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沈绥依旧是如若局外人一般,寻常唱和,并无异态。只不过,这一次唱和的人数明显减少了。有一些很有眼力见的人正在观察这边领唱人的情况,他们可不愿做那不识趣之人,若是能成人之美,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值此佳节,若能看到场中那一对璧人走到一起,他们可不都是做了一回牵线月老了嘛。

此诗唱和声落下,领唱的金面女郎忽的顿足,一挺腰身,举手一拍。“啪”,清脆响亮的一掌,不远处的沈缙一直在观察这边的情况,见状立刻心有灵犀,一拨琴弦,曲调再一转,场中气氛忽然一变,西域的龟兹乐风立刻占据了主导。

广袖翩然、欲语还休的汉风踏歌,变作了西域热情的胡旋舞蹈。白衣金面的女郎灵动地旋转起身姿,犹如一只半展羽翅的白鹤,优美地展现自己的身姿。雪白的广袖襦裙,在她身躯的旋转之下,勾勒出绝美的螺旋衣浪,衣摆上绣着的金莲都好似绽放了一般。每一转,她那金面之下的清眸,都会凝驻留存于沈绥双眼之中,忽而闪现,忽而消失,复又流连、缠绵。好似那春蚕吐丝,粘连、延展,丝丝缕缕绕着心头。身后长长青丝系着的发辫,随着旋转勾出一尾温柔清媚的墨线,好似扫在了沈绥的心头,瘙痒难耐。

莲婢姐姐…你可饶了赤糸,你这般,赤糸承受不起……

此刻的沈绥知觉心脏鼓动到即将要炸破,气息紊乱,已经不能再压制自己的情感。如若不是有银面相覆,她已经无力遮掩发烫的面颊。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金面女郎给了沈绥致命一击。她今日穿着的广袖交领襦裙并不适合踏歌,若不是她有着高超的舞技,一般人早就被长长的衣摆绊倒了。但饶是如此,金面女郎亦不能完全幸免于难。交领襦裙,腰间的丝腰带翩翩滑顺,在踏歌时,特别在胡旋舞这等剧烈的舞蹈之中,腰间的衣带居然散落而开。且,原本披在外的禙子就因为舞蹈,后领垂坠,双肩半露,垂落到了背间,成了帔帛,如今内里襦裙的腰带又要散开,那可要春光大露了。偏偏胡旋舞正跳到酣处,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金面女郎全身心都在对面那人的身上,竟然一时不查,未曾觉衣带渐散。倒是让一双鹰眼的沈绥注意到了,一时间大急,却不知该如何提醒她。偏此时,鼓点节奏又到了,金面女郎再度张口领唱: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就在那“棋”字音落时,衣带终于彻底散落。金面女郎吃了一惊,连忙想要伸手去护衣裙,却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纤长有力的臂膀伸了过来。穿过她臂下,紧紧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将衣裙牢牢固定在了她的腰间。随即为了掩盖不自然的突兀身体接触,沈绥腰间一顶,单手将她举起,胡旋舞从单人回旋,成了双人回旋。

一时间,天青衣袍与白衣金莲纠缠在一起,就好似碧空万里中,白云朵朵,掩映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灿烂明媚。

下一句的唱和,就在这时,通过一旁李季兰优美的声线,唱将而出: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四周无人出声,全部痴痴望着场中那一幕。此句竟成了李季兰一人的独唱。

原本在前一句唱出时,为了配合唱辞,曲调已经由欢快的胡旋舞曲调转入舒缓温柔的宫音,二人回旋之时,就连琵琶鼓点都停了下来,只能听见古琴与箫笛的幽幽曲调在飘荡。此情此景让不远处的都沈缙不禁心跳加速,手下抚动琴弦也不由自主地柔和缠绵了起来,音色更加靡靡入骨。

“咚咚”,沈绥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沉沉的一顿,牵连的她心口都好似鼓胀了起来,情思满溢。檀香,混合着她儿时就熟悉无比的体香,将她温柔包围,好似一双柔软的手,毫无悬念地裹住了她的心窝。

“咚咚”,张若菡那寂索多年的心扉,再度轩然敞开。她看到了,看到了那双漆黑星眸中的情思,完全无法掩盖,就那样炽烈地流淌而出,流入了她的心底。好似积累了三春三秋的思恋,终于爆发而出。

那腰间的臂膀,滚烫滚烫地禁锢着她,让她喘不上气来。那人身上的草药香气扑面而来,干爽清心,让人不禁心生好感。她们贴得那么近,呼吸相关,隔着薄薄的两重面具,虽未明言,却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

入骨相思知不知?我思君如狂,君可知?

音落,踏歌停,沈绥缓缓将张若菡放下,却不敢松手。张若菡贴着她的身子,双脚落地,金面下的双颊已然绯红似朱砂。一双本来清寒冷澈的双眸,此刻却柔情似水、波光绵绵。她低着头,不去看沈绥。双手悄悄地护住了自己的衣裙,声如蚊嘤:

“沈司直,还不放手?”

沈绥手顿顿地松开,银面遮挡不住她赤红的耳郭,她身上的香气让她恋恋不舍,想呼唤她的乳名,但话到口中,却又被生生吞下。等提着裘氅的无涯匆匆跑上来,给张若菡披上。沈绥这才缓缓退开,躬身深深一揖,压抑着嗓音中的颤抖,尽量平静道:

“三娘子赎罪,绥,唐突失礼了。”

张若菡金面下的红唇轻咬,那一句:“无妨。”久久说不出口。怎么能无妨,她心已乱,已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对赤糸以外的人动心。

张若菡不答,却有人代她答了,人群堆集的楼梯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小队的卫兵,卫兵将人群挡开,一个紫色的身影正提着剑走了上来,怒不可遏的女声冷冷回荡在鹭台之上:

“你确实失礼了,沈司直。”

沈绥循声回头一看,心下不由一沉,口里发苦,本来还滚热的心,被兜头一盆凉水熄灭,冰凉冰凉。谁来不好,偏偏是她,她最敬爱的晋国公主阁下。

李瑾月不知是何时来的,或许有一段时间了。一身绛紫色圆领衫,外罩纱袍,高冠束发,威武赫赫。她缓缓步入场中,威严的目光环视四下,鼓乐手以及看热闹的士人百姓,都在她的目光之下低了头,噤若寒蝉。谁都能感受到这位晋国公主阁下糟糕无比的心情。她就这样缓缓走到沈绥身侧,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具覆面的两人。半晌,她忽的将手中长剑连柄带鞘往身前一杵,“铛”的一声,吓得四周人各个心一跳,有些胆小的现在就想溜走了,却也有不少人想留在这里看热闹。金面女郎的身份虽然不明了,但是晋国公主怒气冲冲地出现于此处,似乎还是针对当下的大红人沈绥,这可让八卦的长安城百姓不能不好奇了。

“下官沈绥,见过晋国公主阁下。”沈绥定了定神,后撤一步,拱手施礼。

然而李瑾月却并未接这个礼,只是雕像一般扶剑站在那里,杀意在凝聚。

沈绥半天得不到回应,只得自行起身,就看到李瑾月正准备拔剑,当下手就按到自己腰间的雪刀之上。

“李瑾月!你干甚么?”张若菡惊怒出声,即便心情跌宕起伏,她与依旧尽了最大的克制,压低声音,为让四周人看出不妥。

“莲婢你退下,对你无礼之人,自有我来对付。”李瑾月说话已经丝毫不给沈绥留情面了。沈绥站在原地,无比的尴尬。

“李瑾月!”张若菡气恼无比,只觉得这人怎么如此不识时务,不明大体?她一个嫡长公主,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落上一个为女人争风吃醋的恶名。

然而她如何能挡得住怒发冲冠的李瑾月,剑已出,李瑾月起手挑战礼,宏声道:

“瑾月素闻雪刀明断沈伯昭名号,今日借贵地音律比试之际,向沈司直挑战。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锐。沈司直,意下如何?”

沈绥银面下的脸色有些苍白,今日事情发展,有些超乎她的预料了。

此时此刻,她也确认了一件她担忧已久的事情,那就是李卯卯这家伙真的爱上莲婢姐姐了。当年得知这个消息时差点没把她气到吐血,以至于旧病复发卧床七日难起,如今又看到她为了莲婢姐姐如此愤怒地站在自己面前,要向自己挑战,沈绥真的是五味杂陈,久久难言。

“怎么,不敢了?你若能赢我,我恕你无罪!”

沈绥是知道她性情的,这口气她若不发泄出来,定然不肯罢休。这家伙此刻就是一头暴怒的狮子,谁也拦不住她。无奈之下,沈绥只能应下挑战,然后假意认输,让她发泄出来,以后再思索补救之法。

但是还没等她开口,忽然李季兰笑着发话了:

“今日上元佳节日,不宜动刀剑。依季兰看,晋国公主阁下不若与沈司直一道跳一曲《秦王破阵曲》,化武为舞,以舞会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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