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觉得惊讶,但这惊讶只有一瞬便被安心取代。他翻回合同前面,将自己的名字一遍遍端端正正地签在每一个需要签字的地方。因为泰和还在刚起步,这部戏的投资在法律上不是以泰和公司的法人名义,而是以南颢宸个人的名义。因此在合同的最后一页有一张表格,需要南颢宸亲自誊写重要角色演员的选角决定,并在底下签上自己的名字。
南颢宸拔开一支钢笔的笔盖,神情严肃地依次写下,许心灿,顾时,南颢宸。
顾时的目光落在南颢宸手中的钢笔上,这是一支他不知道牌子的钢笔,纯黑色钢琴烤漆的笔身,无包尖,书写流畅,足够低调,也足够庄严。蓦地,顾时想起了丛天啸手中那支镶嵌着绿宝石的万宝龙,限量款的奢侈品钢笔完美的满足了丛天啸高调奢华的特质。那个男人也曾经严肃地用钢笔将他的名字写在选角书最上面一栏,然后端正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而顾时看着南颢宸严肃的侧脸,心中却没有牵扯起丝毫的涟漪。即便现在的南颢宸和过去的丛天啸做着相同的事,顾时却依旧知道他们之间最本质的不同。顾时想,青葱岁月的陈年旧情,他大概,是真的放下了。
回去后,顾时打开手机的屏蔽功能,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号码输入进去,然后点击确认。丛天啸哪天含义不明的短信,他忽然不愿再去猜测含义,也不远再与那个人有任何交流。丛天啸再也不要妄想能够扰乱他的任何意志和决心。血海深仇,无可弥补。
然而虽然顾时的决心下得非常彻底,他却又一次低估了丛天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
隔天夜里,熬夜看剧本看过了头忘记吃晚饭的男神被胃里的抽搐扰得难以继续工作,公寓下面有一家7-11,似乎香辣金枪鱼饭团搭配几串关东煮也是不错的夜宵选择,于是某男神就在家居服外面套了件厚卫衣,虽然天黑,但为了防止某些疯狂的粉丝,顾时还是做了一些遮掩,傻气兮兮地扣着卫衣的大帽子,抓了一把零钱就出门。
天色很黑,好在公寓区里的路灯建设还比较周全,因此不会显得很恐怖。其实顾时曾经是个唯物主义者,但那仅限于曾经——如果你也被人弄死又神奇带着系统重生了,相信你也再也不会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因此这一世的男神多了一个弱点,怕一个人夜行。顾时扣着帽子缩着肩,非常不男神地低头疾行,插在兜里的手还攥着手机,屏幕上已经打开了南颢宸的联络人名片页面,顾时拇指放着的地方只需要轻轻按一下就能拨出去。
7-11就在前面不远处,看见通亮的门店,顾时轻轻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他已经距离店门不足二十米的时候,身旁安静停着的一辆黑色的bm忽然按了一下喇叭。
顾时离那辆车的距离不足半米,喇叭声一响,顾时吓得魂飞魄散。
可是紧接着,惊得失色的面孔忽然愣了下,而后彻底严肃下来。
黑色的bm驾驶位的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丛天啸那张刀削般俊挺的侧脸。丛天啸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圈顾时,单侧唇角微微一勾:“大明星穿成这样出门,走路畏畏缩缩的,不怕掉粉吗?”
顾时的黑眸一下子就深了,寂静而狭长的街道,只有7—11一家店铺亮着灯,虽然那白亮的灯光近在咫尺,这条街却还是幽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顾时嘴唇无意识地抿紧,向后退了一步。不能怪他怂,这样僻静的夜晚,无声出现的丛天啸,漆黑色带有很强侵略意味的车,勾起了他前世最恐惧的回忆。
丛天啸盯着顾时看,目光深不可测。相对沉默十秒钟后,顾时不动声色地用藏在兜里的手,向那个预定的位置按去——
丛天啸忽然真的笑了,他抬高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让双手都在顾时的视线范围内,而后声音戏谑道:“还以为你多有魄力,瞧你吓的。”
顾时几乎已经要按上去的拇指停顿了一下,而后缓缓移开。他的喉结动了动,只冷声道:“丛总,深更半夜在我家楼下蹲点堵我,我是可以报警的。”
丛天啸闻言眼底的笑意更甚,用略带嘲讽的口吻问道:“怎么着,你要让警察也把我当成跟踪狂暴力狂送进精神病院吗?去和周桓做个伴?”
顾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丛天啸,丛天啸在提起这茬的时候语气嘲讽中又带着丝戏谑,完全听不出任何货真价实的怒气,就连那双昔日里阴鸷犀利的鹰眸,都未映射出其主人的任何凶残和暴虐。
这样的丛天啸,顾时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见过。说虚伪,但却分明没有任何伪装的迹象;说真实,又不同于真实的他的狂妄和阴沉。
猜不透丛天啸到底打什么算盘的顾时自然也不知如何应对,丛天啸在好整以暇地欣赏顾男神沉默两分钟后忽然彻底笑了,笑意爬进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让重生至今始终把丛天啸想象成嗜血狂徒和无耻淫棍的顾时更加不适应了。
而丛天啸的口吻,当真不像是在讨论一次自己惨败的经历——“用伪造证据证明周桓是神经病来脱身,顾时,真有你的,你这脑袋里一天都在想什么?”
顾时无语,他不太明白丛天啸怎么在提起自己的败绩时还能津津乐道。
大概是看破了顾时的疑虑,丛天啸摇摇头叹气道:“你真是我遇见过的最奇葩的一个艺人,一开始以为你存心勾引我谋上位,却在我给你这个机会后又忽然做出一副不愿受辱的样子,转身就跳入了泰和的怀抱。我费尽力气去查来龙去脉,却发现你的合同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不仅自己玩我,还拐走了我手下最王牌的经纪团队。天资高,运气好,出道半年就获得太好的成绩。我屡次向你发难,你却每次都能化解我的战术,甚至将我放在棋局最前端的小卒送进了精神病院。你的每一招都看似寻常自御,但其实都大有精妙之处,不仅能化解自己的危局,往往还能反身一击——更妙的是,你每每出手或不出手,都似是完全算出我的全然打算后而作出的决定——你,像是一个在我身边观察了我多年的人,才会对我如此熟悉。”
顾时听到这里,眸光忽然加深,丛天啸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变化,他继续低声说道:“可我反复查你的资料,你却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应届毕业生而已,与我,实在没有任何渊源。”丛天啸说着摇了下头,似是真的费解:“如此,虽然我有你这么个奇葩而精明的敌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却仍旧不知,你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顾时沉默地听丛天啸分析完这一大通,只低声道:“你没有必要知道。”
丛天啸又笑了:“我之前确实没有必要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我丛天啸虽然不是什么半身龙袍的太子爷,也毕竟不是轻易好让人为敌的。惹了我的人,直接除掉就好。”丛天啸说到这里,见顾时狠狠一皱眉,停下来:“你不信我有这个本事?”
顾时过了两秒才冷笑着回答:“我信。”
丛天啸嗤笑一声,似是不相信顾时真的相信,却也懒得再和他多解释,只继续说道:“不过——看着你这样见招拆招,以退为进,我倒真的有些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顾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7—11走去。
身后的车门不疾不徐地打开,又不轻不重地被关上,传来了同样安然的脚步声。顾时没有回头,他快走几步,埋头扎进了便利店里。
“欢迎光临7—11。”
“欢迎光临7—11。”
两人前后脚进店,顾时对身后跟随他的男人视若无睹,径自走到冷藏货架上,拿起自己要买的饭团看保质期。
丛天啸就在他背后站定,像是给弟弟结账的兄长一样,眯眯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没营养。”
顾时没有理他,走到前台将饭团交给店员加热。大概是深夜生意少,关东煮的机器早就关掉了,里面的汤和几串剩下的丸子凝在一起,让顾时无从挑选。
丛天啸适时地走过来,配合地往机器里看了一眼,语带遗憾:“不能吃了。”
顾时依旧面无表情,他走去收银台结了账,把饭团随手揣到兜里转身就要出门。丛天啸依旧不疾不徐地在他身后跟着,甚至在顾时下了台阶后按动车钥匙锁了车门。
在前面走的顾时一下子停住,回过头怒瞪着丛天啸:“别再跟着我——我真的会报警!”
丛天啸不过一笑:“胡说什么,我回家。”
顾时眼中的错愕一闪即逝,紧接着,他抿紧唇看着眼前这个耍无赖的男人。前世今生加起来,他没见过这样的丛天啸,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可以给南颢宸打电话,但是南颢宸从家里飞车赶过来也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他也当然可以报警,不过顾时深信,丛天啸是完全有能力应付他的报警的。
果然,只见丛天啸嘴唇一勾,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房卡,语声悠哉道:“忘了告诉你,我这不算深更半夜在你家楼下堵你,只是下班回家刚好路过撞见了而已。没错,我是你的新邻居,并且已经住在你对面一个星期了。”
怎么会……
顾时的瞳光瞬间缩紧,对面的丛天啸依旧轻松地衔着一抹笑意,甚至把西装脱下来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再重申一遍,你不用紧张,我暂时对你没什么恶意——不信的话,我想乐藤半月前已经向你证明过无恶意了。”
“为什么。”顾时的声音过分冷静。
丛天啸想了一下,而后轻松地笑笑:“不为什么,也许我也和周桓一样,脑子有病。只不过我患上的,大概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时,你过分激怒我,过分让我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也过分引起我的兴趣了。”丛天啸忽然轻笑一声,他的眼底是今晚第一次染上了一丝顾时熟悉的阴冷,缓缓道:“我不会允许一个小角色数次给我找麻烦,即便他背后站着神秘力量也不行。你既然勾了天雷地火,唯一让自己免受严酷谴责的机会,就是让自己成为我的人。”
顾时的眼神漫起冰冷的嘲讽:“原来如此。”
丛天啸仿佛丝毫不在意顾时的态度,他只是用自己向来挑剔的目光将顾时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而后忽然说:“虽然你这个人非常的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我得承认,带刺的玫瑰永远比纯洁的百合更诱惑,你确实,当得起emolier一句spicypure。”
顾时的眼眸里毫无波澜,似乎丝毫不奇怪这句只有他和emolier知道的话为什么丛天啸竟然会知道。越是震惊的消息,顾时心底掀起的波澜就越不会在表情上有丝毫的体现。
丛天啸邪气地勾勾唇,一手勾着自己的衣服擦身过顾时身侧,声音低沉邪魅:“能用激怒我的方式来勾起我的兴趣实属不易,无论你是否刻意,我大概都应该说句恭喜。至于你之前对我的种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冒犯,就等你乖乖成了我的人,我再慢慢惩罚。日子还长,好邻居,晚安了。”
邪气而阴森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街道远处,站在原地的顾时面无表情,插在兜里的手却紧紧地攥起了拳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