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九在雨花阁已经养伤一个星期了。
前两日,他在为李灏一事深感内疚,如果当时不是他抢了飞虚大漠图,李才爷便能得到望月楼的庇护和大笔财产,一家人本能退出江湖纷争,找个地方,避世生活。
段九以为,是他,害死了李才爷的一家。这一点,无可逃避,即便段九深思过许多可能,以此想让自己心安,但是,他既参与了这三条人命的任意一个天命安排里,便有脱不开的关系了。
哪怕他不抢了飞虚大漠图,李才爷也会死。
但是,没有哪怕。
后面五天,段九已经将这份内疚放下了。这是段九最不了起的地方,他不会因为任何一件事,丢失了活的希望。
可能,这也是这个乱世里,许多人如此轻视生命的原因。因为他们,比段九能更快的从内疚和自责中走出,甚至从未有过内疚和自责。
段九此时正呆呆望着《水华经》的封面。
他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遇到杨子昂了,也超过一个月与“寨主”失联了。如若再翻到这本《水华经》,他险些要忘了,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他还是别人的棋子,他还要心甘情愿的回到被人安排的命运中。
这是他五天前才问令剑仙要回来的,之前想到要回来,却转头又忘了,如今真的要回来了,却不知要回来的意义在哪里。
他要交给谁?
望着一本可能写满世界谜题答案的书,却不能翻阅,对于段九来说,是极其痛苦的。
他已经没事盯着“水华经”三个字这样发呆很久了。
他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想,总之,望着《水华经》时,时间过得很快,快的他都不知觉自己已经这样看它——足足看了五天了。
这时,房门轻启,天女曦和灵儿从门外走了进来,她们皆是蹑手蹑脚的,偷偷来到段九身边。
“吼!”
段九吓了一跳,猛的回头一看,却见天女曦和灵儿皆在发笑,灵儿甚至是直接笑弯了腰,捧腹道:“哥哥,你被吓到了!”
段九无奈地笑了笑,叮嘱道:“吓哥哥可以,万不可以吓柳老前辈。”
灵儿吐出舌头,做个鬼脸,叉腰道:“灵儿才不会呢,灵儿只是瞧哥哥每日看这书发呆,准是无聊透顶了,才逗哥哥玩儿。”
段九颇为欣慰地摸了摸灵儿的头,严肃道:“下次哥哥也不能吓。”
灵儿扭过头,道:“哼,灵儿偏不,哥哥发呆一次,灵儿就吓哥哥一次。哥哥不是说行走江湖,总是心不在焉,心猿意马是很危险的事吗?”
段九点了点头,小孩子一旦认准了你说的话,你再找各种理由搪塞狡辩,给因为自己说过的话而打脸的事推脱,那断然是会失去威信的。
虽然一码事归一码事,可这小孩子逻辑没大人转的快,是是非非不可明辨,非黑即白,与其解释争论,但不如坦然的认了自己的不当。
段九道:“那哥哥下次一定不会再给你逮到吓唬哥哥的机会了。”
灵儿翻了翻白眼,道:“好啊。”
天女曦等两人嘻闹完了,方才插话道:“段公子,你每日只看这书的封面有什么意思?”
段九轻笑,道:“主要是这室内,呆着实在无聊,又没有其他的书可看。偏偏有本书,却不能看看书的内容,不然我也不至于盯着封面发呆。”
天女曦听了,忍俊不禁,道:“段公子要看书,为何告诉我呢?我可以替段公子把玉捷城内的书都给段公子买回来。”
段九听了,又是苦笑,道:“这书太多了,我恐反而不知看什么好。”
天女曦问道:“那段公子便把这《水华经》看了,又当如何?”
段九坦然道:“那我将失信于人。”
天女曦听了,掩嘴轻笑,道:“段公子,你这样诚实守信,可这世界皆是满嘴谎言之人,他们如若都欺骗你,你替他们坦诚有什么意义?”
段九答道:“不知。我只知道,他们骗我,那是他们的事,我不骗他们,那是我的事。”
天女曦莞尔失笑道:“段公子说此话便是荒谬绝伦了,这坦诚相待,是人对人的。段公子不欺骗他们,但他们欺骗你,你的诚信便是自欺欺人。就如同你替他们卖命取得这《水华经》,可如果他们拿过了《水华经》,翻脸不认。把段公子推到了五大殿的公敌之列,却不管段公子死活,甚至巴不得段公子给五大殿给杀了,他们好不用再兑现昔日的诺言。段公子,你说你这样诚实,是愚昧还是忠心?”
段九听了,无言以对。
确实,假如一开始,“寨主”便利用他的仇恨,把他当一枚棋子使用,根本不打算兑现他的诺言,这当如何是好?
这个世界,真的充满谎言吗?
如果没有人愿诚实,彼此都欺骗彼此下去,人与人之间关系,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否,每个人都是独行侠?
段九不知道,以他的阅历,他的学识,他还无从回答这样广大浩瀚的问题。
从一开始,他便只想为自己而活,随心而动,随刃而行,而在人与人之间,他亦不过只是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罢了。
天女曦见段九沉默,怔然如木之际,一把抢过了桌上的《水华经》,直接翻开,念道:
“水者,无孔不入者也,以柔克刚者也。明水者,与世无争者也。修水者,欲纳百川者也。驭水者,翻云覆雨者也……”
段九恍然回过神,立马站起来了身来,欲去抢天女曦手中的书,却哪里比得上天女曦的身法,只见他右手往前一抓,却抓了个幻影,幻影一灭,天女曦已站在他五尺外的地方,正得意地一笑。
段九厉声道:“曦姑娘,还望还给我。”
天女曦娇媚的笑道:“段公子,你生气却也这么温柔么?不过来抢一抢?”
段九自知自己论起身法轻功之流,肯定是比不上天女曦的,她如果抢到手上的东西,怕是世界上也没几个人能明抢回来吧。
段九从来不做自不量力之事,自讨苦吃,他坦然说道:“我自知抢不过曦姑娘,还望曦姑娘还回来。”
“好耶,小曦姐姐千万不要还给哥哥,让哥哥着急着急。”灵儿在一旁看戏倒是看的津津有味,拍手叫好。
她可从来没见过尚且未战便已心服口服的段九。
段九心中暗自责备,灵儿这丫头,怎么跟哪个姑娘都比我这陪了三年的哥哥还好?
天女曦举着手中的《水华经》向灵儿摇了摇,得意的笑道:“段公子,你不抢,我便不还了。你不敢看,我替你看,这样你既不会失信于人,又可以不无聊了。”
段九快步走上前去,严肃道:“曦姑娘,此事不可嬉闹。”
段九往前一扑,却又是扑了个幻影,天女曦已经绕到了她的另一侧,摇着书笑道:“段公子这不就撒谎了么?说了不抢,却又走上来。”
段九顿时脸一红,自觉愧疚难堪。
他岂能是出尔反尔之人?
天女曦又翻开了一夜,念了起来——
“肾属水,修水者,需炼肾。驭水者,则劳肾。故而五行驭水者,须知金生水,而肺属金。所谓肺主气,职司清肃,肾主藏精纳气,肺气肃降则有助于肾精之闭藏和气之摄纳,肺气肃降,水道通调,能促肾主水,此即肺金滋养肾水。再故而,驭水者,则修金者也……”
段九再次喝止道:“曦姑娘,不可再念了!”
天女曦放下书,望向段九,见他一脸肃穆,多有生气之色,便想自己是否会做的过了火?心中一软,正欲开口致歉,却听得灵儿在拍手道:“不,灵儿要听。”
天女曦笑道:“灵儿听得懂么?”
灵儿歪了歪脑袋,道:“听不懂,但哥哥听得懂。”
灵儿这话这话一出,天女曦方才那心生的内疚一感一下全无了,掩嘴轻笑,心中暗叹:“对,段公子听得懂,他自己被自己设下的框框架架给束缚了。段公子一定也想知道这书写着什么,不然也不会望着这书发呆这么多天。恶人便当恶人,今日段公子生我气,他日一定会明白我这小心思的。”
天女曦遂又念了起来,道:“修金者,须知四时之于五行也。可谓——春属木,夏属火,秋秋金,冬属水,长夏属土。欲修金者,于秋可配天地四时之意,事半而功倍也。故驭水者,冬可占主动之天时,秋可占修炼之天时,不可不知也。至于……”
段九突的坐回圆桌前的椅子上,竟倒起了一杯茶,饶有听书兴味一般。
天女曦便觉奇怪,心想段公子难道已经不抗拒了?开口问道:“段公子?”
段九喝了一口茶水,直言道:“我知曦姑娘的用心,只是这样借着女人之口,达自己心中之欲,实在不是君子坦荡荡之作。我段九确实想知道这《水华经》书中究竟写着什么,但绝不可委屈了曦姑娘念与我。”
天女曦放下了《水华经》,只觉心中多有内疚,慢慢走到段九身边,将《水华经》合好,放到圆桌之上,道:“段公子,我……”
段九抬头轻笑,打断了天女曦,淡淡说道:“曦姑娘不必道歉,如果他日,事情变得如曦姑娘所说的一样。不单单是这《水华经》,还有整套五源本经,我不但要听,我还要看,还要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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