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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五虎退演示了一遍如何使用浴缸和热水器,给他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小男孩一直认真地听, 都彭讲了一遍,看了看眼前刀剑付丧神矮小的身材,怀疑地问:“你自己可以吗, 需不需要我帮忙?”
小短刀被这个好心的提议吓了一跳,惊恐慌张地摇头拒绝道:“不不不!”
都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炸毛的模样,乱翘的头发, 猜测那一定是很细软的手感。他笑了, “好吧, 不过必须要认真洗干净才行哦!”
虽然没有抬头,不过都彭觉得,小短刀肯定又要飙泪了。他正要离开, 把浴室留给五虎退一个人, 男孩子突然说:“主人……老、老虎们也需要清洗的吧?请、请让我也给它们洗个澡……”
“用不着, 你自己洗干净就可以了。”都彭拒绝了小短刀的要求,“我要出去一下, 如果你洗完我还没回来, 就乖乖待在家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了, 知道吗?”
听说他要离开, 小短刀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他乖巧地鞠躬行礼道:“好的, 主人。”
都彭满意地退出浴室,给小短刀关上门。他在客厅里稍稍等了一会,听到浴室里响起水声,这才来到玄关,换上鞋,轻轻提起外带猫笼……浴室的门把手立即猛地转动了一圈,只脱掉了外套的男孩子飞快地向他扑来——看来小短刀并没有那么好糊弄,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也对,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两只幼虎,所以当然会格外在意。都彭没有给他冲过来拉住自己的机会闪身出门,把五虎退锁在屋里。短刀砰一声撞在防盗门上,如果不是知道那是个瘦弱的男孩,听起来在门里的简直像是一头体型庞大的猛兽。
不过,能感受到这异常猛烈撞击的,也仅仅只有都彭一个人而已。这间出租屋毕竟是他住过几年的落脚点,经过他彻底的改造,不要说关住一个被抑制了力量、同时答应过主人会乖乖待在家的付丧神,就算是小怪兽哥斯拉,咳咳——如果塞得进去的话,也是没问题的。
都彭没再说什么安抚的话。只要不告诉五虎退自己要去做什么,自然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放心,他只能早去早回。
初任审神者的气息慢慢远去了。被关在出租屋里的男孩子又拼命撞了一会门,防盗门纹丝不动。五虎退握住自己的本体,茫然四顾,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审神者在离开前说:“乖乖待在家等着,知道吗?”
而他回答,“好的,主人。”
这就是言灵的力量。
五虎退失手掉落了自己的本体,跌坐在地上。即便是拥有数百年记忆的付丧神,他仍然受限于躯体,心性犹如孩童。短刀像重伤未愈时一样,颤抖着蜷缩起身体,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五虎退想起当初,他响应了前任审神者召唤,以人类的形态来到人间后,注视着自己此次的主人,紧张地介绍着“我、我叫五虎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刚刚开了个头,审神者就烦躁地啧了一声叫他闭嘴。
五虎退,是一把无比常见的,并不好用的短刀。当时他很惊慌,是担任近侍的一期哥为他解围,温柔冷静地提醒审神者,还有另一振打刀等着被审神者唤醒。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好,因为第二振打刀正巧是审神者还没拥有过的刀剑,这使得前任审神者心情不错,所以他才得以在本丸生存了下来。
但第一任的审神者很不喜欢动物。所以,五虎退总是小心翼翼地带着自己的老虎,避开审神者的视线,在本丸里,在一期哥和鸣狐小叔叔的保护下,毫无存在感的生存着。作为短刀,数百近千年的时光里,他的本体沾染过许多人类的鲜血,见识过很多的黑暗。但只有在活得了人类躯体后,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了人类的可怕。
有意识的恶意很可怕,无意识的、纯粹的轻视也很可怕。他的前任审神者,喜欢听刀剑的悲鸣,以折磨外表光鲜气质出众的刀剑男子为乐——但五虎退失去了他的两只老虎,却并不是这位审神者大人有意为之,因为五虎退实在是一振非常不起眼的短刀。
只不过是某一次没有来得及避开,他的老虎就被他轻描淡写、不带杀气地杀掉了一只,对审神者来说,大概跟走路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第二只是为了同伴扑了上去,因为“竟然想要攻击自己的主人”这种罪名,不幸被他用残忍的手段虐待致死。
五只老虎,是五虎退得名的由来。虎崽们是他的密不可分的伙伴、身外的化身,在它们被杀的时候,短刀对它们濒死时的恐惧、怨恨和痛苦感同身受。
在看着它们死去、看着自己的兄弟们或是碎刀或是被刀解后,短刀仍然努力地活了下来,正是为了他剩下的三只老虎。他理解想要杀掉前任审神者的一期哥,因为他也是这样一直都在忍耐,为了保护源源不断来到本丸的弟弟们,他可以忍耐任何痛苦和羞辱。
但当粟田口的短刀只剩下了胆小的自己,而审神者为了夜战开始整理锻刀的材料,准备大规模锻出新的短刀来操练的时候,天平倾斜了,一期哥选择了不再忍耐,为了这些即将来到本丸受苦的短刀们去刺杀审神者。
那么他呢?短刀摸索着重新握住本体,紧紧抱在怀里。他察觉到了自己正在想着的事非常可怕,于是决定从回忆中走出来,想想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所以说,审神者为什么会愿意收留他这样一振随便出阵一圈就能捡回好几把的、从黑暗本丸中解救出来、会让人类感觉到危险和提防的短刀呢?明明连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都会觉得奇怪。
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因为新任的审神者对他的老虎们充满了兴趣。审神者不断地特意提到它们,事先准备了零食和笼子,转移他的注意力把它们单独带走。审神者想要自己的老虎们,避开他本丸里以后会存在的那些崭新的刀剑,避开本丸中可能存在的监控。
审神者需要自己的老虎们去做的事情,需要避开所有人,并不是能暴露在其他人眼前的事。像这样的事,有多大几率会是好事呢?五虎退呜咽了一声,不敢去想他的老虎们将会遭遇什么。
那么,如、如果……他的老虎们都……都不在了,他有勇气像一期哥一样,握住自己的本体插|进审神者的身体里,用刀刃割开人类柔软的皮肤,忍受契约反噬的巨大痛苦,为自己的老虎们报仇吗?
男孩子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不,他没有那样的勇气。而且……就算审神者伤害了他和他的老虎们,他也不应该刺伤自己的主人,因为当初,顺应着审神者的召唤苏醒时,他明明是怀着很多美好的期待的,想要对主人说“主人,……不会对你生气”“主人,我很喜欢”“主人,请摸摸我的头。”
如果最后大家都不在了,连碎刀时能让他说出“大家快逃”的这句话的对象都一个不剩,那他……胆小的短刀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拼命安慰自己,不,不会的。
审神者大人不是说了吗?
“别害怕。”
“会还给你的。”
“我很快就回来了。”
主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虽然也许会伤害他,但在没有被伤害前,还是应该去相信的吧……在一片寂静中,软软的哭泣声慢慢在出租屋响了起来:审神者大人,请您快点回来,把我的老虎们还给我吧!只要把它们还给我,无论被怎么对待我都可以忍耐,无论是什么命令我都会听从的……呜……
五虎退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不过还是小跑着进了浴室。小短刀的心思非常好懂,几乎写在脸上——“是要把我送去刀解吗?”“还是退回时之政府?”诸如此类吧,他显然很害怕,但仍然什么都没说。
都彭回到了卧室,因为一会要出门做事,所以他也要换一身衣服才行。
外出的时候,他的着装一般还是很符合场合的。比如上午去时之政府报道,以他此时的年纪,太休闲会降低其他人对他的重视程度,三件套正装又会让他看起来像是对第一次报道重视过头的愣头青,他希望自己看起来能更学生气一些,更柔软和温柔,所以选择在衬衫和领带外搭配一件英伦风的开衫。
他并不指望这能够隐藏真实的自己,衣着得体是一种尊重的体现。
所以当五虎退换好自己的衣服回到客厅里时,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古怪的审神者——大概是一套什么时代改良版的和服,五虎退不太确定——白色的肌襦袢,黑色的外套和跨裤,束在最外面白色的腰带,以及……系在腰间的一把打刀。
因为这振没见过的打刀……小男孩愣住了,站在浴室门口,呆呆看着审神者在镜子前认真地整理仪容。像每次一样,审神者很快发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手里拿着一只更古怪的骷髅面具,当着他的面扣在自己脸上。
带上面具后,新任审神者就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面具邪异诡秘,那双眼睛却平静清澈,如同一泓深潭。新任审神者始终丝毫不怀恶意,但五虎退望着他,却本能地感到害怕。
看他愣在那里,都彭朝五虎退招了招手,态度温和地说:“到我身边来。一会要跟着我走,知道吗?”
小短刀点点头,看了一眼还在玩耍的幼虎们,听话地来到都彭身边。
新任审神者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上套着一个双戒口的古铜色戒指。他用右手绕着左手缓缓地画了个圈,一股像火焰一样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突兀地出现在出租屋的墙面上,汇聚成一个可供成年人迈过的圆形洞口。
小短刀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金红色的光圈后显然并不是这间公寓的另一个房间。没等五虎退看清光圈后面的景象,审神者已经信步走了进去,他的背影遮挡住了短刀侦查的视线。五虎退想起审神者的叮嘱,急匆匆跟在都彭身后走了进去。
发现异动的小老虎们惊疑地凑过来,五虎退回头,向它们比了个不要跟过来的手势。短短几秒钟,刚才的通道就消失在了空气中。身后的客厅和老虎们消失了,变回白色的墙面。小短刀从审神者身后绕出来,想要弄明白审神者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只看了一眼,他就彻底僵硬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摆着一张单人床和一些不知名的仪器,一个年轻的人类男性百无聊带地斜靠在床头摆弄手机。如果五虎退能更了解二十三世纪的人类社会,他就会知道,这是一间医院的单人病房。
病床上的年轻人类非常迟钝,甚至没有及时发现狭小的房间里多出了其他人,直到被五虎退死死注视,才茫然地抬起头,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
“你、你是谁?”他紧紧盯着都彭的骷髅面具,视线下滑到他腰间的打刀,又匆匆扫视五虎退,突然发出一声尖利高亢的惨叫,“啊!来人!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