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比例是80%我本该与这只单尾的白毛狐狸没什么交集的。
青尢与北陵虽然只有一山之隔,互为近邻,但是我们朱雀一族是为战神,日后自该是叱咤风云。而青尢的狐族们纵使成了仙,也只能是个闲散人物,算不得什么仙君。
朱雀一族与青尢九尾虽然和平共处,但内里却是互相看不顺眼。两族长辈们来往和气,可在我们这些小辈眼里,可就不那样了。
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显赫一方。二哥虽然心性散漫不喜欢被天条拘着,但也是天庭里挂了名号的斗珏星君。有这样一位父亲和兄长,九尾一族的长辈们,见了我大抵也是要行礼的。
二哥曾跟我说过,莫要去招惹青尢的狐狸,因为按照青尢一族打架的招数,我这只尚且一两岁的朱雀怕是会吃不消。
当时我很不服气,虽然我对二哥的说一知半解,但自小啄遍北陵无敌手的北陵小霸王显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退缩。
只是那帮九尾狐小辈们都被父母嘱咐的紧,不敢来北陵山作威作福。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他们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与我打照面。
我每天都要去巡视北陵山的边界,挺着灰色羽毛覆盖的小胸脯,趾高气扬的在北陵山作威作福。我从未与那些九尾狐族的小辈们起过冲突,直到有一次,我找了个麻烦,非要管一个闲事,被九尾狐一族的小辈们以多欺少暴揍了一顿。
因为我又遇到了那只狐狸。
狐狸被二哥放回去之后,府里也不再关心那只狐狸的去向。毕竟一只单尾的普通狐狸,能在北陵山的仙府呆几天,已经算是偌大恩宠了。
我倒没有想过,我会再遇到她,更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
我眼看着那群九尾狐狸尾巴甩的快上了天,围殴一个单尾的白毛狐狸。狐狸本就瘦弱,脏兮兮的身上全都是那群九尾小辈们踩的五瓣梅花脚印子。
一个为首的小辈气势汹汹,甩了自己的九条尾巴,朝蜷缩在地的狐狸高傲的哼道:“切,以为自己去过了北陵仙山,就能得道修仙了?最后还不是被赶出来了?你这种低贱的狐狸,怎么可能妄想得了仙缘?你简直是丢了我们青尢的脸,我们怎么会跟你这种低贱的种一起修道?”
狐狸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声的啜泣着。
她闭着眼,咬着牙承受着那些拳脚。她的尾巴蜷缩的紧紧的,似乎要将自己的尾巴藏起来,不在这些狐族小辈面前露出这种耻辱的证明。
作为北陵小霸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我站在北陵与青尢交界的地方,捏紧了翅膀,气势汹汹的立起了头顶上的白色羽冠,冲了出去。
然后我就被九尾狐族的小辈们暴揍了一顿。毕竟赤手空拳难敌一群猛牙利爪。当时情况十分混乱,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先揍了我这个强出头的北陵小朱雀,再一看我羽毛凌乱的模样,认出我是谁,吓了一跳。
旁边的白毛狐狸吓呆了,蒙着一双泪汪汪的眼把我望着。
若今日里冲出来的是其他朱雀还好,可我却是北陵的女君。打了我肯定不能善终,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故作镇定,他朝旁里的几个小狐狸崽子们说。这里是青尢山的地盘,就算杀了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要是放我回去告了状,他们说不定还要挨一顿胖揍。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我彻底闭嘴。反正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谁都不会找到他们的脑袋上。如果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把罪状推到旁边的单尾狐狸的身上。
反正狐狸没有成形,她连话都不会说。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群小辈统一了的口径,而不是去相信一只低贱的单尾狐狸。
被打趴在地上的我一边愤怒的朝他们啾啾叫,一边看着他们不知从哪里捞出一把刀子来,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朝我走过来。
任是个朱雀,我也知道他们心怀不轨。
我是不怕死的朱雀,可是我要是死了,可就再见不到阿爹和二哥,再也不能喝二哥一起到后山去摘桑葚给阿爹尝,更不能挺着胸脯四处作威作福了。
寒光白刃,我一边愤怒,一边想挣扎着起身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样想着,只要我能回到北陵,我一定要把这群九尾狐小辈子们的毛扒下来做绒垫。
一只九尾狐伸出前爪踩住我的尾巴,另一个手里捏着白刃,向我刺来。
寒光一闪,我却没有感到痛。一个白色的影子扑过来,挡住了刺向我的的寒刃。
单尾狐狸趴在我的身上,绒毛细腻的脸上挨了一刀,鲜血从她脏兮兮的皮毛上淌下,滴在我的羽毛上。旁边几个九尾狐似乎有些惊吓,却还是没有放弃让我彻底闭嘴的念头,掀开狐狸就要继续往我这儿来。
单尾狐狸被他们粗暴的踢到一边,脸上的鲜血将她的眼睛染得一片血红。我吃惊的看着她,只心慌意乱。二哥说过,九尾狐一族最珍惜的就是他们的皮毛他们的脸蛋,要是一个九尾狐毁了容,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好。
二哥还说过,若是让别人为你受了伤,让别人放弃了最珍贵的东西来救你,那你一定要回报给她最珍贵的东西,这样才算得上是一只好朱雀。
我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过去看看她的脸到底伤的如何。旁边几个九尾狐看着我,面面相觑,终于还是狠下心想来捅我一刀。
旁边虹光一现,一个北陵山巡山的仙使赫然在旁出现。他吃惊的看着我,脸上震惊不已,看了一眼面前尚且未成形的九尾狐小崽们,再一看他们手里的刀,旋即明白了面前这种情况。
仙使当即愤怒的蹙起了眉,只一边心疼的把我捡起来,一边厉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袭击女君!”
九尾狐们当即吓得腿软,作鸟兽一哄而散。
仙使将我捡起来,看都没有看旁边脸上流血的单尾狐狸一眼。我愤怒的啄了啄他的手,让他把我放下去。仙使这才看了一眼旁边的单尾狐狸,将我放了下去。
我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的跃到单尾狐狸旁边。狐狸眼睛红彤彤的,全是脸上流下来的血。她呜咽了一声,抬起前爪,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
我一看她那伤口那么深,恰好又在脸上,顿时心下惊慌失措狂跳不已。
我朝旁边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听着,面上浮现一阵吃惊,看着我瞪着他,他只得朝那个在旁边蜷着的单尾狐狸按着原话说道:“女君问你,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北陵。”
狐狸呜咽了两声,低且缓慢的摇了摇头。我看着她脸上鲜血直流,急的跳脚,只得下定决心朝旁边作传达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这下脸上更吃惊了,他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却不得不朝狐狸传达着我的话:“女君说,你莫要伤心了。若是你这张脸毁了,女君会娶你,她会对你负责。”
旁边的狐狸愕然抬头,泪眼迷茫的眼睛一片震惊。
我啾啾啾的叫着,伸了翅膀,去扯她的前爪,一边朝她点头。旁边的仙使差点没笑出声,忍着笑朝旁边的单尾狐狸说道:“女君说她不会亏待你的,她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分你一半。”
我狂点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梳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羽毛,一本正经的去牵狐狸的手。
在一两岁的朱雀眼里,与人成亲,同人婚娶,不过就是和她一起玩耍。以前我还想着,二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所以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二哥,与他一同玩耍。但如今出现了一个为我而毁了容的狐狸,我不得不割舍嫁给二哥的想法,而娶了面前这只单尾狐狸。
我去牵狐狸的手,狐狸盯着我,泪光盈盈,半响才轻轻的低叫了一声。
她回握住了我的翅膀,小心翼翼,却又认真无比。
天刚亮,一云便敲了本尊的房门,在外温声细语的请本尊起床洗漱准备同她候在外的几位师门出发。
昨晚狐狸也不知道被一云抱到哪里野去了,半夜里从门缝里溜回来,鬼鬼祟祟的含了颗糖葫芦,硬要往我嘴里塞。本尊猜想她多半是从一云那里捞的油水,嫌她含在嘴里半天净是口水,往床里翻了个身,抿了唇,不接。
赤炎也是个认真的主,她也折腾,翻来覆去硬要怼进本尊的嘴。本尊寻思半天,用手捂住嘴,摆明了嫌弃。她一脸伤心欲绝好久,半响自己吞了糖葫芦,趴在我怀睡了。
本尊醒的也还算早,听到一云来敲门,当即起身开了房门。门外一云一脸恭敬,朝我一侧身,让出身后几个人,只道:“师叔们就在外面等候着。”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本尊也没见过,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嘘寒问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开肠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该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颗温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那原本在心脏处的缠心咒也跟着那颗心脏不见了。
尸体还是热的,这颗心出来的时间至多不该超过十息。
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也凑了过来,面色惊讶。本尊单手将狐狸递给了一云,抬眼望向这一整片碧连天。
碧叶摇晃,莲花生香。这世上兴许有障眼法能挡住本尊的神识一时,但再怎样,也别想挡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长一脸凝重,只说道:“该是在我们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个船娘便挖了他的心脏,我们所见,不过是他的残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潜入了这碧连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连天,就算能确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这碧连天,就算告诫了两岸百姓莫在相信这个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去下一处河岸害人呢?
一云也半跪在那个死去的店小二身边,她抱着狐狸,望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苍白,眼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静默了半响,她只默默的将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边。
本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碧连天,终于轻轻道:“你可知碧连天有多深?”
湖过三百尺,自当有水君。可惜这里占满湖水的碧连天根叶繁密,怕是连湖底的水君都已经被它们给逼走了。
本尊倒是好奇,这些碧连天下面,到底是什么。它们这么不分日夜生生不息的生长着,不惜裹住两岸百姓的累累白骨,它们到底在掩藏着什么?
本尊走到了渡口边缘,抬手,顷刻间,面前的数亩莲叶繁花在青色的火焰中渐渐化作飞灰。那青色至纯的火焰四下燃烧,遇风则燃,遇水则燃,遇气则燃,如同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水面,火焰像波纹一样向四面扩散开去,焚烧尽一切它所触碰到的生命。
身后的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目瞪口呆,他们似乎被眼前这这一幕给震惊着了,直勾勾的看着那青色无声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将湖面上的一切生命燃烧殆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凡人毕竟是凡人,亲眼见到这样威力巨大的法术,有这般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本尊也不是会轻易用这一招的。
数万年前,天界重华女战神成名一战,一手丹青火燃尽魔族千百魔兽,那火实在是太具有辨认性。
青色,无声,燃尽天地间一切。
但是我想,这些凡人,这些九岭神山的弟子们,就算是听说过本尊的传说,但是也不会轻易就把本尊认出来。毕竟赤炎说过,在仙界的司命簿上,本尊已经是天地间的一缕残魂了。
风起,吹散面前数里迷雾。淡青色的火焰往远处蔓延开去,一云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赤炎从她怀里,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本尊没有看到那个船娘的身影,她兴许是逃到了水面之下。水下别有洞天,碧连天兴许对旁人,甚至是神仙来说,都是有去无回的险恶魔窟,但对本尊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本尊拂了衣摆,往水面沉下去。
赤炎挣脱了一云的怀抱,她冲了过来,跃入我的怀中。本尊还未说话,她便伸了爪子,在我心口,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轻轻写道:“同生共死。”
本尊闭着眼沉入水中,睁开眼时,已经落入一方石窟之中。
赤炎窝在我的怀里,抬起眼来看我,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点点的泪光。本尊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似乎以为这碧连天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就像这阴森森的石窟一般,都是去了再没有命回来的无底洞。
她很小看我,小看这世间曾经叱咤风云号令九霄的女战神,可她还是跟着我,义无反顾的下了这碧连天。
赤炎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半响才咬了咬唇,狐狸形态,小心翼翼的抬了爪子,在我心口,一字一句写道:“同生,共死。”
我确乎很累,手中龙骨化作的冲天戟沾了鲜血,滑腻沉重的让人险些抓不住。樊篱风度翩翩,樊篱风轻云淡,看上去是个美妙人儿。
若是放在往常,面对如厮美色我必然是要心动一番。可如今我累极了,早已失去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不过是合了个眼的功夫,这沧海就成了桑田,转眼已经过去了四万年。
在妖艳贱货的三魂六魄皆化作青烟的那一刻,天空中七十二位太白星拂尘抽丝结成恢恢天网,白虎星宿化作猛兽拖动雷霆战车,六翼凤凰挥动天炎烈翅,千万兵甲紧跟其后。
本战神,不,本魔尊记得,还是上一次樊篱涅槃,十方天庭,六重云霄的天兵倾巢而出,才有这么大排场。
天庭用了这么大的排场对付我,待遇形同当年的樊篱,受此殊荣,本魔尊很受用。
这世上原本一片混沌,而后远古神邸盘古,用劈天斧开天辟地,并将四肢化作九重云霄的天之柱。身为古神的女娲伏羲造万物,将天地分为仙,人,魔三界。
仙有仙的活法,魔有魔的活法,这些年来仙魔两家打了不少次架,人间不堪其害。久而久之,自诩有怜爱苍生之心的仙界听多了下界的抱怨,送了不少神仙下去把持人间秩序。魔界也不甘落后,唆使妖物窜入人间,四处作乱。
仙魔两家万年争斗,本魔尊作为当年显赫一方战无不胜的红衣将军,自然是手中沾了不少的魔族的鲜血。
本魔尊终究是一方声名显赫的不败战神。纵使十万天兵天将围堵,纵使天煞星宿凤凰劫道,我还是单手持着那根龙骨做成的冲天戟,杀出了重围。
可我已不能再回北陵山。
成了魔,自然就该去魔的去处。
在沉睡之前,本魔尊红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魔神樊篱就坐在我的床头前,摸了摸我身下垫着的那圈白腻细绒,沾了沾上面染着的斑斑鲜血,抹在自己唇边轻尝了一口,说不出的风姿卓绝,妖冶诡异:“倒不知道你这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血竟然还是红的。”
他这模样,他这架势,说不出的妖冶邪魅,一举一动,才是樊篱的风范。
神仙堕魔的,历来还是听说过那么些个,但魔修炼之后升仙的,倒也不少。以往我总是禁不住猜想,是不是他们魔族伙食太差,才逼得这些魔另寻出路,投奔天庭。
仙有仙根,魔有魔煞,仙入魔道,同时拥有仙根魔煞,道行更进一步,更是呼风唤雨非比寻常。以往听说许多因情而成魔的神仙,像我这样,因为情敌而堕魔的,还是头一遭。
只是直到这一刻,亲身落入魔道的我才无奈的发现,仙魔两道,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讲究其根本,只在一念之间。
本魔尊撑着额头,沉沉的闭上眼去。樊篱又伸手轻薄了一把本魔尊的小手:“九薇薇,这世上没有比你这天界第一战神堕成的魔更适合做魔后的人。等你醒来,我们便成亲吧,。”
是,本魔尊有一个听起来就傻乎乎的名字,叫九薇薇。
叫九薇就九薇吧,偏偏我那老爹说九薇不够柔情,喜欢连带着把后面两个字重起来叫,颤着尾声肉麻的叫九薇薇。都说字如其人,尽管爹千盼万盼本尊出落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可惜到最后,本尊却还是成了一方铁骨铮铮,让人闻风丧胆的女战神。
每次听到有人叫我这名字,本魔尊先是鸡皮疙瘩掉满地,而后便心生愤怒,谁准许别人喊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名字了?
为了摆脱这个弱鸡的名字,本魔尊在成为战神之后,特地求天帝给我赐了个封号,叫重华。
如今我成了魔,我就该叫重华女帝。
于是乎,本魔尊睁了眼,不动声色的将小手从樊篱的手里抽了出来,只字正腔圆的说道:“本尊名重华,不叫什么九薇薇。”
真是可笑。
我自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出愿意娶我这种话,还是个以往势不两立的魔头。
管它是情真意切还是虚情假意,这都是破天荒。
可我似乎对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感什么兴趣了。
我恹恹的撑着身子,侧躺在那柔软细腻的绒毛上,挥退了樊篱:“等我醒来再说吧。”
说不定一觉醒来,我会重拾对男人的兴趣。毕竟樊篱他是个俊美的神,配我,不算亏。
本魔尊醒来的那一天,没有什么天摇地动,没有什么人仰马翻,没有什么魔尊出世,海水倒灌三千里,西北大旱漫天飞蝗的异相。
本魔尊只是醒了,一睁眼,这辛夷山的宫殿顶上堆着各色珍珠宝石璎珞,四周结着万年不灭的鲛珠火,光芒闪闪,差点闪瞎本魔尊一双血红的眼。
本尊晕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确实是辛夷山,不是什么爱好珍宝的女妖怪的藏宝洞。
大概是樊篱为了让本尊醒来时让本尊看到他对本尊的看重,给本尊一个惊喜。
可惜本尊生平不喜朱钗宝饰,这惊是惊着了,喜倒没发觉。
不过是打个盹的功夫,本尊便非常不幸的发现,腿麻了。
毕竟摆着这分外妖娆的姿势,腿要齐齐的并在一起才好看。四周每个人看管着,连根魔的毛都找不着。
本尊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略略回忆了些过去的事情,坦荡荡的接受了自己重华魔女的身份。
将支撑着头的手也拿下来,甩了甩,拿着旁边金玉堆里险些被淹没的冲天戟,拿它做了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宫殿。
本尊记得在睡前,樊篱轻薄了本尊的小手,还说要娶本尊,本尊得去找他问问,这句话还算数不算数。
本尊一本正经的想,要是这话不算数,本尊必定得把那被轻薄的亏轻薄回来。
儿时她唤我阿九,不过是孩童间嬉闹,算不得什么忌讳。但如今我与她已然反目,她再拿这昔日的小名来称呼我,我自然是不悦。
阿九是你想叫就能叫的?
本战神冷声道:“本君名为重华,望白珏仙子莫要忘了。”
我虽然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可余光却扫了一眼白珏的表情。白珏滞了一下,幻化出来的脸上五官素雅平淡,是个俊俏的小兵。
如今这容颜俊俏的小兵脸上显露出一丝落魄来,只静静的将目光投向前面一片空地,越过飞燕累兽的宫殿屋檐,朝我说道:“重华,你可知道三公主是为什么跳了诛仙台?”
我不知道她今日对这思过宫的梧桐为何感了兴趣,再一想之前徼幸星君对我所曾说过的话,只稍微将这两件事联系了一下,慢慢开口答道:“总该不是你与那三公主有什么交情,我记得你素来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怎肯轻易的将仙丝给了她?”
纵使我答非所问,但白珏的脸却稍稍有了些神采,她的眼睛稍微亮了亮,像是天边的繁星,满池的碧波潋滟其中。她的脸上微微浮现了一个梨涡,只朝我轻轻的弯了弯嘴角,像是放下一口气一般,道:“你终于肯好好与我说话了。”
我确实是不想原谅她的。
白珏让我们北陵战神一族丢尽了脸面,堂堂一个北陵神族的仙君,想娶一只修仙寡道的狐狸,偏偏这狐狸还不知趣。
白珏初来我们北陵,算是一波三折。二哥不喜欢她,对她戒备异常,奈何我和她玩的好,日日同吃同睡。虽然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她只要看到我,眼里就会亮起璀璨的光芒,亮晶晶的,让人心动不已。
阿爹知道白珏只能让我快活一时,她终究是只山野白狐,活不长岁数。他偶尔回到北陵,见我与狐狸玩的那么开心,一时不忍,还是动用了手头的权利,让生死簿上延后了白珏的名字,让她在北陵多陪我一段时日。
只是阿爹和二哥都没想到,白珏竟然凭借自己的刻苦修炼,修炼出了九条尾巴。
我每日醒来的时候,都看得到白珏吸风饮露,苦修道法。她不像青尢里的九尾狐,天生便过了辟谷。我看她饿的前胸贴后背,我看她饿的奄奄一息,我看她饿的几乎没力气走路。
可即使如此,我将盘子里香喷喷的红烧鸡腿推到她的面前,她还是用虚弱无力的爪子推了回来。
在眼看着狐狸修炼出人形之后,二哥也慢慢接受了白珏。
她是世上最努力最有恒心毅力的狐狸,在北陵的千万年里,所有的北陵神府众人都把她的努力亲眼看在眼里。二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惜才,也没有理由再刁难她。
我希望白珏能永远留在北陵,能和我在一起,日日嬉笑玩耍。
可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北陵,回到了青尢,就在她修得人形之后。
北陵神府里的仙婢们都说白珏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如今一朝得到修得人形,便立刻离开了北陵,回到了她的青尢扬眉吐气,荣归故里。
把北陵的小女君伤心的整天在后山院子里哭。
当然,这话我是不服的。作为北陵女君,天庭战神的我哪里有功夫伤春悲秋?白珏离开了,也不过失了一个玩伴,如此而已。
白珏脖子上的伤痕有些刺目,我虽然心里不满,但语气却还是稍微缓了一缓,问道:“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白珏下意思的抬了藕臂,细净的手腕往后顺了一顺,将一缕发丝绕在前面,遮住了伤口,眼眸低垂,道:“不妨事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对三公主的事情,有何看法?”
我再一次撇了她的脖子一眼,只慢慢说道:“你用障眼法把我带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跟我说说那三公主的事情?”
白珏深深的望着我,目光闪烁不定。半响之后,她才伸了一只手,手里握着半截枯木,静静道:“前几日里,那个在思过宫的影子便是我。”
我心里虽然略带惊讶,却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来。我朝她手里那一截已经枯干的木头看了眼,只蹙了蹙眉,冷淡的说道:“你与那三公主,当真有那么深的交情?”
白珏望着我,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涌动。半响,她才轻轻道:“没有,我只是与她,同病相怜罢了。”
这倒也是,白珏小的时候受尽了青尢里九尾狐族小辈们的欺凌,就如同这个在天宫不受宠的三公主一般,旁人顺着天帝的意思,都当她死了,对她也没有什么好眼色。这思来想去,白珏同情她,也是因为自小经历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