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起意,许霜降连油都没有,她大胆起用黄油,放了好大一块在T锅里融化。
她把鸡蛋打在她的青花瓷碗里,打蛋器太大,搁进碗中会让蛋液溢洒出来,许霜降就拿出她的筷子,像她妈妈那样打鸡蛋。
她一会儿手腕酸了,筷子搅动的方向就从顺时针换成逆时针。这点老被陈池指正:“霜霜,一个方向搅,搅匀快。”许霜降明白道理,高中化学实验课,用玻璃棒搅拌,也是不能换着方向乱搅的。不过,在生活中,她搅鸡蛋就是这样,永远也改不了,陈池笑称为“许式打蛋法”。
筷子规律地磕碰着碗底,发出欢快而清脆的哒哒声。
许霜降专注地盯在碗里,心里寻思着,如果她这时候打电话给陈池,要求他把西红柿炒鸡蛋的流程再简要复述一遍,陈池以后揪着这件事,会笑她多久。
厨房门被推开,她扭头看去,是麦修斯。
“嗨,许。”他绽开笑容招呼道。
“嗨,麦修斯。”许霜降笑着应道,筷子又在碗里搅了几下,不过动作下意识放轻了。
麦修斯径直走过来,目光落在许霜降的手中,探究了一会,似有笑意,他开口正要说话,忽然一侧头,问道:“许,这是你的锅吗?”
许霜降一看,锅中都冒烟了。“哦,是的。”她当下顾不得再说别的,放下碗筷,挤过去,一下关了火。
她抬起头,撞上麦修斯的笑容,顿时极不好意思。
“新年快乐。”麦修斯彬彬有礼地伸出了右手。
许霜降稍愣,伸出手,却又缩回来,在围兜上快速蹭了两下,擦去指尖上的蛋液,才伸出去握住麦修斯的手。
“谢谢,你也新年快乐。”她微笑道。
麦修斯的笑很和善,不过有种忍俊不住的意味。
许霜降只好当做没看见,她刚刚这动作是特别淳朴,完全翻版了她妈妈的习惯。她妈妈炒菜中途停下时,一定会在围裙上擦一把,才会碰触其他东西。
“假期怎样?”麦修斯一边从冰箱拿出果汁,一边问道。
“很好。”许霜降干巴巴地回道,“你呢?”
“我也是。我回家待着,今天才回来。”他倒着果汁,随口聊道。
“我去了比利时。”许霜降抬起筷子,挑起了一缕蛋液,检查搅拌情况。
麦修斯瞥了一眼,赞道:“用筷子?真聪明的办法。”
“我们一贯这么做。”许霜降笑道,她实诚,一点不谦虚地接了别人的夸奖,回答完后,竟然还挺为筷子自豪的。
麦修斯端起杯子,扫了一眼许霜降铺散在台面上的半成品:一盘煮软的意大利面,一盘切瓣的西红柿,一碗黄橙橙的鸡蛋液。
“晚餐愉快。”他微笑道。
许霜降瞧着他出去后,将火重新点上,黄油又变热后,她将西红柿倒进锅中,看也不看,拿着空盘子一下就跳出老远,心惊胆战地听着锅里嗞拉嗞拉地欢叫。
老半天后,她才操起木勺,没敢太靠近锅,隔了一步,伸长了手臂,小心探进里面翻炒。
许霜降觉得自己一定哪里没做好,陈池做西红柿炒鸡蛋时,全程挺悠缓的,没像她这样惊险。
但她记得陈池教过她的一条黄金规则:“霜霜,你一开始煎炒害怕的话,多掺点水慢慢炖,调味料放足,味道不差的。冬天只要菜是热的,比火腿干面包好很多。”
许霜降的碗装了蛋液,她手忙脚乱之下,拎起盘子,利用浅浅的凹底,接了一点水,谨慎地倒进锅中。
“嗤”一声,小油点推着小水点,争先恐后地往上弹跳。
许霜降惊得抓起玻璃盖,一下就把热热闹闹的锅给捂住了。她颇有点临危不乱的潜质,第二下出手,就把火熄灭了。
她盯着锅又过了半晌,才敢揭开盖查看。锅里一块块西红柿躺着,黄黄的汁液看着还挺诱人。因为其安静了,所以显出美好来了。
许霜降恢复了胆气,继续操作,这回她索性握着T锅柄伸到水龙头下去,接了小半锅水。
陈池的黄金规则下有一条反复叮嘱过的附加说明:“霜霜,锅里有油的话,掺水一定要多,动作要果断,否则会沸溅出来。”
刚刚她一急,把这条附加说明给彻底忘光了,现在她把陈池的建议执行得特别到位,水位已经淹没了所有的西红柿块。
许霜降重新将炒西红柿炖上,看着锅中的动静挺安稳,她才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大大的玻璃窗映出厨房里的一切,灶台,蓝色的火苗,火苗上的不锈钢锅,锅后站着的她。
窗外夜色如墨。
许霜降盯着玻璃窗出神。窗上映出的女孩身穿黑色高领毛衣,束着白底红花的围裙,看起来文静又贤淑。
她曾经下巴处有些婴儿肥,脸也是圆润的。这种微胖的苦恼持续了她整个少女时代。她妈妈说她在娘胎里养得太壮,生出来就比别的小孩大一圈,据说每次给她洗手,都要掰开她肉嘟嘟的小手腕里的褶子。
她有个绰号,叫作“许叔叔家的胖囡”。
后来有个可气的初中同学,响应老师多看名著提高写作能力的号召,看了红楼梦后,把她叫做宝姐姐,她同桌被称作林妹妹。
许霜降最不喜欢的是毕业体检,同学们拿着自己的体检表格到处排队,她做色盲检查的时候,表格就只能摊在桌面上,排在她身后的男生把表格搁在她旁边,瞄了一眼后抬起头就笑,害她差点没瞧出那一堆花花绿绿中隐藏的数字。
她的体重荣膺全班女生第二名。但第一名很高很高,重的是骨架,她重的是纯肉。
许霜降只会暗地心酸,她照吃不误,从不忌口。当然她把这一切全归咎于妈妈,谁让妈妈把她在娘胎里就养壮了呢。她妈妈很叫屈:“那时候的伙食哪有现在丰富?我和别人吃得一样,还没有别人好,是你自己肯吸收。”
肯吸收的许霜降陪着妈妈出门,尽管她五官端正,白白净净,收获的夸奖中从来没有“你女儿长得美”,而是“你女儿长得好。”
她一路心酸着熬到抽条长个,情形转好些,不过下巴和脸颊还是有几分肥糯糯。原本她已经准备着“胎壮壮一生”,不想出国后,她的婴儿肥不见了。
许霜降把玻璃窗当做穿衣镜,好好地端详着自己。这两年她比较可怜,除了商场买衣服,就没见过穿衣镜。租的公寓里,整层楼就只有洗脸池上方的两块方镜。
对面的女孩若有所思,静静地怔忡。
袅袅蒸腾出的水汽中,她的形象有点缥缈清冷。
这次假期回来,她有好大一堆事,论文继续写,还要和教授面谈,最终落实她硕士期间的奖学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