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又见搬家。
许霜降对这个住了好几年的房间忽然有了感情,以前她向不止一个同学吐槽过,房间里的家具简单,没有网线,洗漱吃饭都要和人共享设施,现在她却舍不得了。
最后一夜,她拉开了整幅窗帘,站在窗前,对那棵看惯了的大松树也依依不舍。
她看过冬天里,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松树上,也曾像个小孩子一样半张着嘴巴欣赏,叹着外头的冷,喜着屋内的暖。
秋天时,夕阳薄薄地斜过松枝,约摸是她下课回来的时段。她等着厨房空下来,好去做个通心粉什么的,所以她通常都尖起耳朵关注着房间外的情形,对着天边的红霞少有惊艳,只偶尔闲来无事,才会慢悠悠体会到,晚照里淡淡的温暖和寂寥。
夏夜时,月辉清澄地拢在梢尖,没和陈池相识前,她会想家想父母,遇见陈池后,就多了一份挂念,对着月亮,总有思念萦绕在心头。
春天里,枝头会突然添上嫩绿的新针叶,瞅模样就能察觉它们其实很柔软,蓬蓬勃勃欣欣向荣。生命力以一种可见的形式,在她窗前抽展壮大,总让她惊奇赞叹,每天出门都有好心情。
好几年了,就这么时不时地一瞥,一瞥,再一瞥,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小窝,习惯了小窝窗前有棵大松树。
许霜降原本想第二天清晨起早,端一杯咖啡喝着,听听树上叽叽喳喳的鸟鸣,略微再留恋一番,可当清晨真的来临时,她像陀螺一样开始忙碌,早就将这些怀念的小心思丢到九霄云外。
她的搬家就跟小松鼠搬坚果似地,一趟趟跑。钱先生比较好说话,提前几天就将钥匙给了许霜降,方便她有空就挪一部分过去。
陈池赶到时,她已经搬得差不多,只剩了最后一箱衣服和手提电脑。
他没说什么废话,拿起吸尘器拖地,帮许霜降做退租前的清扫工作。呜呜的响声中,许霜降抹着桌子,瞅瞅弯着腰的陈池,回过头来继续擦桌脚。
有一段时间,房间内就只有吸尘器的声音。
“玻璃随便擦两下好了,看起来干净就行。”许霜降见陈池换了玻璃刷,反手去够窗户外层,她怕不安全,赶紧嘱咐道。
“知道了。”陈池侧过头来笑道。
许霜降做得差不多后,拿着抹布,坐在床沿歇一歇,无言地瞧着陈池的后背。陈池得知她换房,而且换到钱先生家,他当时就极力反对,直到她坦言,已经和公寓的管理方定下了退房交接的时间,而且钱先生把钥匙也给她了,陈池才不再劝说。
已成定局,多说无益,陈池不提,是真的不提一字,只利落地帮许霜降收拾整理。
“我觉得很亮了。”许霜降扬声道。
陈池将玻璃擦顺势刮下来,捡起窗台上的海绵布,把窗台也来回捋了两遍,弯腰提起了吸尘器的拖柄,摊开手掌道:“抹布给我,我一起拿到外面去。”
许霜降抬眸,顺从地把抹布给了他,人却起身,跟着他一起走出房门。
“出来干什么?坐着休息吧。”
“洗手。”许霜降眉一挑,弯起嘴角,笑得有些俏皮。
陈池含笑点头,也就由她了。
两人收妥工具洗完手,推门进来,双双坐在床沿,等着管理人员过来查验接收。
“这盆花还要吗?”陈池朝角落里的一盆长寿海棠努努嘴。
“嗯……”许霜降有些犹豫。
“那就要吧,反正好拿。”陈池立即说道。
长寿海棠已经买了好几个星期,这些天许霜降忙着搬家,没花心思给它浇水,有几片叶子卷起了黄边,连带着顶上的一簇红花也显得破败了不少。不过,救还是救得活的,钱先生家的阳台上也有地方给它放。
陈池找了一个塑料袋,将长寿海棠装了进去。“还有什么落下了?想一想。”
“池蝈蝈,全收好了。”许霜降瞟着他道。
陈池愕然失笑,眉眼瞬时生动明快得多。他走过来挨在她身边,长臂一伸揽着她,轻轻拍两下:“霜霜,会调皮了,嗯?”
许霜降抿起笑容,两人对视片刻,嘴唇微动,似乎都有话说。
“你说。”陈池笑道。
恰在这时,虚掩的房门外响起了两下啵啵的敲门声,却原来是公寓的管理人员到了。
交接手续很简单,那人拿着清单,在屋子中对了家具样数,扫视一圈,对卫生状况也很满意,当下就接过钥匙,许霜降和陈池就出了门。
他们俩是步行从公寓到钱先生家的,许霜降背着电脑,推着自行车,陈池一手拉着她的箱子,一手提着装了长寿海棠的袋子。两人不好并排,一前一后沿着街边走,故此并不怎么交谈。
丁零当啷的铃声响起,前方桥口有横栏缓缓放下。许霜降停住脚步,回头说道:“吊桥要升起来,有船要经过。”
旁边的骑车人嗖地刹住,大长腿撑到地上,朝她望了一眼,大概是奇怪她怎么推着车子等,因为所有人都习惯跨坐在自行车上,那样不占地儿,而且启动也方便。
陈池拎起箱子避到了道路的最里侧,免得放行时挡到后面的自行车。
这天风和日丽,许霜降站在等候的人群中,以她的角度,看不见河面上的水波,想来应该是闪耀着点点阳光的。半副桥面被吊索牵引着高高竖立在眼前,那船行驶得很慢,不疾不徐,让人等了许久。
许霜降侧头觑向路边的陈池,他手里那株长寿海棠被袋子包着,又经过一路阳光直射,看起来越发蔫了。许霜降心忖,她要是到了钱先生处,把花养了一天半日就扔掉,会很对不起陈池现在的辛苦。
陈池向她笑笑,身形一如往日英挺,或许因为是沉默的缘故,眉宇间却不如往日轻快飞扬。她想推车靠过去点,但停车等候的人多了起来,将他们隔住。
两人无声相望,各自噙着一抹浅笑。
许霜降以前搬过家,当初全靠她自己,每每回想就觉得颇艰辛。以后她也搬过家,手脚一回比一回麻利,扔一些鸡肋东西也愈来愈干脆,再也不会出现舍不得扔掉一盆半死不活的花的情形。
她以为在她所有的搬家经历中,她印象最深刻的肯定是第一回。及至后来,她才知道她一直将这趟搬家记得最牢。
原因不明。
也许是因为彼时他们两个一起步行,有点好笑。
也许是因为陈池依着她,辛辛苦苦地提了一盆可有可无的花。
也许是因为他们正历经共同岁月中的第一段艰难时光。
他们曾相濡以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