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仍在梅雨季,逢到周末,天难得地放晴了。
许霜降背了一管钓鱼竿,走进了操场,穿过了跑道。
鱼鳞般的云铺了头顶一大半天空,西边红霞闲闲地染了好几抹。连下了几天雨,气温不算高,虽有点点潮意,但大体舒爽,竟是黄梅天里少有的好黄昏。
“嗨。”操场边角,篮球框下,有一人忙里偷闲朝她扬了扬手,正是满头大汗的林虞。
“嗨。”许霜降摆了摆手回笑。
“我快好了。”就这一句话功夫,对手穿过了林虞的防线,抱球向篮板掷去,急得一伙人嚯嚯乱叫。
许霜降暗自抱歉,立在边上瞧了三四秒。她是个胆小的性子,挺怕一个不当心,那篮球会朝她飞过来,便四处张望,在不远处珊瑚树篱下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这群人年龄差挺大,有细瘦高中生模样的,有林虞这样二十来岁矫健的,还有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看上去都是利用闲暇时间凑搭起来打球的。
林虞黑t恤黑短裤白球鞋,身形敏捷,跑动迅速,弹跳也好,许霜降不懂球,也觉得他在那堆人里算是打得挺好的。
她等了五六分钟,林虞那边散了,拎着运动包,脖子里搭了一条干毛巾,拿起一头呼呼地擦脸上的汗,轻快小跑过来:“宝姐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没事。你们谁赢了?”
“我这队赢了。”林虞开心坐下来,自觉地和许霜降隔了一个空位,侃道,“宝姐姐,我满身汗臭,没熏着你吧。来,喝瓶水。”说着他弯腰将运动包拉开侧袋,取了两瓶水,递了一瓶给许霜降。
“不用,你自己喝。”许霜降捞起身后的鱼竿,说正事,“这个给你,我妈说用得不好可以换。”
“阿姨这么客气,你也这么客气。宝姐姐,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一点了。”林虞一笑,“那我们在这儿稍坐一会儿。”
他头上仍在冒汗,处近了,许霜降可以看见他的t恤后背有一大块汗湿了。林虞捞起毛巾再擦了一把额头,拧开手中的瓶子,仰头连喝了两大口,这才呼了一口气,歉然道:“宝姐姐,太不好意思了,让你亲自给我送过来,其实我可以自己去阿姨店里拿的。”
“我吃了晚饭,走过来正好当散步。”许霜降笑,她就怕林虞不去妈妈店里拿这套钓鱼竿。上次他从朋友处帮她淘了一顶好帐篷,收的大概是进货价,许霜降实在过意不去,今天就来还这个人情。
她在这方面的处事上,总是不够圆润,说了两句就没有更玲珑的话了,便转了话题,好奇道,“你早早吃好晚饭,就来打篮球啊?怎么排得像赶场子似的,这样对肠胃不太好吧。”
“就是赶场子。”林虞乐道,“一会儿人就要多起来,都是饭后来走步的。这儿操场宽敞,没有大街上那些车辆,附近的人都喜欢来。我们打球结束得稍微晚一点,就不方便了,球容易碰到那些老人小孩。”
“你经常来?”许霜降望向操场入口,确实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了,那些老年人挥着扇子拍打身上,沿着跑道急匆匆地绕圈走路,还有开着车来的,呼啦啦地跳下一家子,拿着小皮球直奔操场中央。
“今年是第二回,放了暑假,学校才在晚上对外开放操场。这段日子天气不好,徒步团不安排活动,总要找点其他方式锻炼的嘛。”
许霜降瞅瞅林虞,发根处尚有些汗渍渍,精气神好得很,又是那个爱休闲爱运动的钻石王老五了,不禁感慨,男人的自愈能力真要强一点,冬天里还见他强颜欢笑,爱情事业双受挫,现在一点都没事了,她也得学学林虞这份洒脱劲儿。
“你的高中校园还挺大的。”她赞道。
“以前没那么大,这几年扩建了一块。宝姐姐,你从来没来过?”
“没有。”
“好学生都不乱走。”林虞发笑,“你那高中,当年我就去打探过了。”
“不是不让进的吗?”许霜降奇道。她的高中管理严格,一周五天寄宿,平时家长送点吃的喝的都要在门卫登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班不也有几个同学和你上一个高中吗,我知道你们星期天返校,不用穿校服,管理方式和我们差不多,我就跟着咱班一个同学进去参观了一回,你们门卫大爷问都不问。我还逛到你们女生宿舍外面呢,种了一排特别高的水杉树,对吧?”
“你连这都知道?”许霜降讶道。
“我还知道你们宿舍条件比我们差多了,住平房,当时挺替你们忧心的。”林虞说得风趣。
“后来过一年就建了新宿舍,变好了。”许霜降侧头想了想以前的校舍,神情便有几分怀念:“我也有好多年没进去了,虽然离得也不远。”
“说不定晚上也开放操场呢,想不想去,我送你回去时开车绕过去转转?”
“不了,我自己走回去,我也要锻炼。”
“可以呀,宝姐姐,你现在的体育积极性比我们读书那会儿要高多了。”林虞开玩笑道。
暮色降下来很快。天边的一点红云不知什么时候就隐没了,那鱼鳞般的青白云也成了团团灰。操场上的人愈来愈多,一个个都在绕圈走,碰到有人喜欢倒着走,螺圈形的队列便被小小地打乱了,煞是有趣。
一只小皮球骨碌碌直冲许霜降的方向滚过来,远远地,奔过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许霜降下意识抬脚拦住,朝那小孩回拨过去,技术却差,拨偏了方向,斜过去朝后侧的珊瑚树篱根脚儿里钻。那小孩儿明显傻顿了顿。林虞一声轻笑,起身追上去截住,给小孩儿稳稳地传了过去。
“谢谢叔叔阿姨。”小孩儿讲礼貌,欢快地抱起小皮球,谨慎地再也不脱手,一溜烟朝更远处的一对夫妻跑去。
那夫妻,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盯着小孩儿呢。
许霜降不由讪讪。
“宝姐姐,你在球类运动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差点火候。”林虞忍俊不住,想起了趣事,“以前我们班排球比赛,你最后那个发球,也……”
“坏事了。”许霜降扬起眉,自动接道,眼中浮起笑意。
当年初中,放学前有一堂体育锻炼课,大家按兴趣自由活动,两班女生中有几个体育特长生带了闺蜜兴致勃勃地分队打排球。宋晓燕也在其中,许霜降体育不行,就立在一旁闲荡着观看,做个啦啦队员助两声威,偶尔帮同学捡捡界外球。
比赛进行得挺精彩,到了快下课时,两队比分追得难舍难分,闲下来的同学都围过来看,给自己班女生加油鼓劲。男生们嗓门大,一会儿叫好,一会儿哀叹,几下就把比赛的气氛哄抬起来。这下招来了体育老师,老师原本像放小鸡小鸭一样,由着大家随便活动,被吸引过来一看后,立时高兴起来,添了彩头,发话下来,输掉的班级要出人帮老师打扫体育器材室,而且出男生。
女生的友谊切磋,生生被男生鼓噪成了殊死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