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薛柠听话顺从的坐下,公主意外的扬了扬眉毛,回头又看了她一眼,轻嗤一声,“果然,这家子男人都好这一口。”
“啊?”薛柠没听明白,“公主什么意思?”
这个人,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
陵慧公主也不解释,只问,“知道我为什么单单留你吗?”
“不知道。”薛柠老实的摇头。
陵慧公主脸上表情一噎,继而一笑,“你还真是老实。”
这深宫女子,她见得多了,哪个不是玲珑剔透的,专会看人下菜碟,即便不知道她的意思,也会话说的委婉好听些,她倒好,直接来个不知道。
薛柠无辜眨眼,她确实不知道啊,本来么,论关系亲近,她还比不上凤瑾年呢。
还是说,她是女子,有些话,女人之间更方便些?
“那,陵慧姑姑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她盈盈一笑,却是纯净的像个孩子。
陵慧公主心头不觉一动,想起了自己的苑儿,曾经也是这样爱笑,笑起来也是极好看极干净的。
忍下心头涩意,她缓缓开口,“我叫你留下,是有一事相求。”
果然,薛柠道,“姑姑请说。”
“带我出宫。”陵慧公主直接了当。
可却将薛柠给吓的不轻,她现在这样的状态,怕是离开这院子都不行,还出宫?
“姑姑想去哪儿?”
“你别问,只说行不行?”陵慧公主眼神有些凌厉。
薛柠眨眼,“这个。那,何时出宫?”
若是能将养几个月,陵慧公主身子好些了,出宫也不是难事。
哪知,陵慧公主直接道,“便是今日。”
“今日?”薛柠差点被噎着,她怎么那么会挑日子啊?今儿一来就被逮着了。
“可是,姑姑您现在的身子”
“死不了!”
到底没有拗过陵慧公主的坚持,薛柠命人备了马车,准备带她出宫,不过,出发前,她偷偷派人去知会了凤瑾年,得到恩准后,心里这才稍定。
出了宫,也不用人问,陵慧公主直接指明了方向,“出城。”
“姑姑,您这是要去哪儿?”不但出宫,还要出城,薛柠心里迟疑不定,真觉得贸然带她出宫是个傻透了的主意。
陵慧公主只瞟了她一眼,便哼道,“放心,不会卖了你的。”
“呵,姑姑真会说笑。”薛柠干笑着。
陵慧公主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才又道,“天黑之前,会送你回宫。”
“哦。”薛柠看她闭目养神,也就罢了,她想,既然说了天黑之前回宫,那就天黑之前吧,反正,陵慧公主都这个样子了,也生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马车一路前行,一径到了城郊山青峰下。
“扶我下车。”陵慧公主这才睁开了眼睛,吩咐琥珀。
“我来。”薛柠体贴的上前。
陵慧公主没看她,扶着琥珀,下了车。
薛柠跟在后头,无辜的摸了摸鼻子。
“你就留在这儿。”看薛柠跟在身后,陵慧公主停了脚步,似乎不悦的喝斥。
薛柠‘哦’了一声,四下看了眼,远处青山明媚,近处却是杂草横生,不想她跟着,她倒乐的清闲,于是,选了棵树下,找了块石头,就坐了下来。
陵慧公主视线这才温和稍许,扶着琥珀,拨开快齐腰深的杂草荆棘,慢慢朝那山峰走去。
怕陵慧公主撑不住,琥珀提议,“公主殿下,让奴婢背您吧?您要去哪儿?指个方向即可。”
“不必。”陵慧公主却很执着,只是扶着琥珀,执意自己走。
琥珀只得半扶半抱的带着她,经过了一片杂草丛,没走多远,陵慧公主突然就停了下来。
她那双枯深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前方,慢慢的走到一棵大树下,手指细细的摩挲着树干。
随后,慢慢蹲下身子,吃力的扒着地上的杂草,捡着地上的枯叶。
琥珀也不问缘由,蹲下就要帮忙。
“不用你,别处等着去。”陵慧公主沙哑着嗓音,听来却有一丝哭腔。
琥珀知道她的性子,便没坚持,而是听话的站到了一旁。
陵慧公主一人艰难的拔着杂草,那大树底下,很快就堆起了一小摞,让琥珀诧异的是,这些杂草底下,竟然是一大一小两座坟茔。
只是,连个碑都没有,琥珀也不知是谁。
陵慧公主忙活了半天,终于累的瘫坐在那大的坟茔前,枯瘦的手,摸着那坟茔上的土,颤声唤了声,“徐二,我来看你了。”
说着,两行热泪顺着眼眶落下,悲不自禁。
一晃,快二十年了。
遥想二十年前,她还是本朝意气奋发的公主,文武双全,巾帼不让须眉。
为了证明自己不输给那些皇子哥哥们,她甚至还投身了军营。
徐二,便是那时相识的。
他年轻、俊雅,在那一群糙老爷们中显得鹤立鸡群。
她在他跟前,更像是个毛里毛躁的爷们。
她性格冲动,好胜心强,每每都是他从旁安抚于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向来不大能听旁人的意见,可是只要他一开口,她总能安静下来。
那一次,有草寇袭击边境的村庄,手段极其残忍,她一怒之下,亲自带了十个亲随,就赶去绞寇。
熟料,竟是敌军的圈套,她中了埋伏,身受重伤,是徐二亲自带兵,突破重围,于乱军之下救了她。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他一直追随的长官竟然是个女子。
从那以后,他们二人之间,总是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的视线总是不经意的就围绕着她。
好几次,被她捉到,偏这厮还死不承认。
而她,从前,总是嘲笑他是个读书人,就该好好的在家念书,将来考功名,没事跑来军营瞎搅合。
可自那回被他救下之后,她再也没敢嘲笑了。
此人,不但书读的好,有谋略,功夫更是在她之上。
或许,从那日起,这个男人就在她心里生了根。
“徐二,对不起。”陵慧公主一行哭着,一边捧了那土,往那坟茔上放。
随后,竟从怀里拿了一个小小的酒盅,拧开盖子,将盅内酒液,一点一点洒在坟茔之上。
“我知道,你爱喝这个。这是我给特意给你留的。”
一旁,琥珀瞧着那酒盅,莫名觉得眼睛一涩,这还是陵慧公主昨儿威胁她拿来的。
她以为陵慧公主自己要喝,怕她受不住酒液的清冽,所以,偷偷从里兑了水。
若是早知道,她是用来祭奠故人,她怎么也不会做这种事。
“这些年,我病了,一直也没来看你。你不怪我吧。”陵慧公主将酒盅里的酒倒完,这才盖上盖子,枯深的眼眸却是温柔的盯着眼前的黄土,喃喃低语着。
“不过,好在有枫儿陪你。枫儿他乖,性子也随你。”
“苑儿的尸骨,我一直未找到,也不知她找到了你们没有。”
“你放心,待事情办好,我便来找你们。到时候,咱们一家四口就能团聚了。”
一家四口?琥珀听呆了。
陵慧公主不是古家的二夫人么?她那夫君如今还在大狱里呢,怎么又和这坟茔里的人?
这坟茔里究竟是什么人?
“琥珀。”突然,陵慧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
琥珀心一颤,连忙回应,“奴婢在。”
“记住这里。”陵慧公主吩咐了一声。
“是!”琥珀莫名有了不好的感觉。
陵慧公主也没解释更多,之后,又陪着那两座坟茔,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直到,她体力不支,晕倒在地,琥珀忙抱起她来。
远处,薛柠看见琥珀抱着陵慧公主过来,也是唬了一跳,“怎么了?”
“公主晕倒了。”琥珀忙就抱人上了马车。
驾着马车,一路直奔城里。
在马车上,薛柠一直都想问琥珀,陵慧公主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去了那么半日。
可是,想着陵慧公主让她回避,大约也是不想让她知道,只得忍下了。
天黑之前,果然赶回了宫里。
经过检查,陵慧公主的身体,只是因为体力透支才引起的晕厥,多做歇息,便可无碍。
傍晚,凤瑾年回来的时候,还告知,陵慧公主以前住过的寝殿,已经派人修缮妥当,可以入住。
薛柠听罢,激动不已,看着凤瑾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皇上,其实,你很细心呢。”
“朕只是觉得,她总是住在栖梧宫不大妥当。”凤瑾年看她幼崽似的往怀里蹭着,不觉笑道,“而且,你也说过,让她在熟悉的安全的环境里,会恢复的更快。”
“嗯。”想不到自己不过随意建议了那么一句,他竟放在了心上,薛柠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那我吩咐下去,将陵慧姑姑送去新的寝殿,这样,她明天一早醒来,看见熟悉的环境,应该会很惊喜。”
“嗯。”凤瑾年点头,任由她忙活去。
薛柠亲自带人,将陵慧公主送到了新寝殿,除了琥珀之外,还挑了一些得力的宫女,在那处伺候着。
如此一忙活,再回寝殿的时候,都已经子时三刻了。
凤瑾年已经沐浴好,正靠在床榻上,安静的看着书。
夜明珠的光辉静静的笼罩着他,让他整个人有一种不大真切的朦胧美。
“忙好了?”他头也未抬,就知道她在门口这边偷偷看他。
薛柠笑了,“是啊,那边有琥珀照应着,没什么问题。”
边说着,边朝他走了过来,看他看书看的认真,眼眸一转,调皮的就从他手上将书抽走。
“看的什么书?这般入神?我也瞧瞧。”
可一落眼,薛柠就蒙了,“这上头是什么?”
完全鬼画符一样的图案,天书一样,她一个也不认得。
翻了几页,皆是如此,不免有些扫兴,又将书还到凤瑾年手上。
“这是排兵布阵图。”凤瑾年拿过书,跟她解释。
可是这图也怪难看的,薛柠看不懂,也就没多大兴趣,“那你继续看会,我去沐浴换衣。”
今儿忙活了一整天,竟有些疲累了,她想要好好的泡个热水澡,去去乏。
来到盥洗室,谢安早备好了花瓣浴,清新的香气让人为之精神一震。
褪去衣衫,入了水中,那温热的水漫过肌肤,让人舒适又放松。
薛柠洗了一会,便靠在桶壁,舒适的闭上了眼睛。
时间缓缓流逝,寝殿内,凤瑾年将书搁下,看了眼窗外,夜色正浓,眸底不觉闪过一丝无奈。
这么久没出来,想来,那丫头又在洗澡的时候睡着了。
近些日子,她常常这样。
起身,他径直去往盥洗室。
一股湿凉的气息瞬间将自己包裹,而那半个多时辰前就说沐浴的丫头,此刻,果然靠在那浴桶里呼呼大睡,想也知道,那水早凉透了,而且,这窗户竟然也半敞着,秋夜的凉风吹进来,不凉菜怪呢。
凤瑾年不由得凝了凝眉,先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关上,再折身回来,拿了干巾子,将她包裹住,从浴桶里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