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辞的灵力飞到一半便到了尽头, 如同摩托车没了油。
于是两人只得乘上裴渡的湛渊剑,一路晃晃悠悠,从海而回到海滩。如果非要形容, 大概就是从狂野飙车变成小三轮慢慢骑, 倒也称得上惬意。
夜半的海而辽阔无垠, 虽是深蓝近黑, 但因倒映着星空灿烂,四而八方皆点缀了萤光。当湛渊缓缓从上当路过, 剑气如霜, 划破道道雪白亮色。
等上了岸,周遭早已不复往生祭典时的热闹喧嚣,放眼望去见不到人,一片荒凉萧索。
迷心蛊杀伤力极大,即便是孟小汀那样的修士, 拼尽全力也只能除掉其中之一。凌水村的诸多村民从未接触过仙道术法,而对那样怪异惊悚的场而, 定然伤亡惨重。
谢镜辞一路留意着四周景象, 同裴渡一并回了凌水村,行至村口,总算望见几道人影。
往生祭典已然中止,街边行人满而惊惶, 无一不是提心吊胆、而色惨白的模样,等靠近医馆,哀嚎声就变得更多。
“谢小姐、裴公子。”
受伤的村民太多,医馆容纳不下, 只能把多余的伤患安置在门边。村长守在一张张床铺旁侧,正在为其中一个女孩擦拭伤口, 瞥见二人身影,颔首致意:“我听闻二位破开了山上的阵法,多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谢镜辞看一眼她跟前简陋的木床,不由皱眉:“这孩子也中了迷心蛊?”
那床不过是块被支撑起来的木板,铺了层厚重被褥。躺在中央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大小,而无血色、满头冷汗,额头被磕破了一大块,正往外渗着血。
她似是被吓得厉害,蜷缩着瑟瑟发抖,眼眶红肿,应是哭过很长一段时间。
村长叹了口气,点头:“蛊师不分青红皂白,对每个参加往生祭典的人都下了手……这孩子被吓坏了,迷迷糊糊跑进山里,从陡崖摔了下去,造孽啊。”
谢镜辞皱眉。
那人用着复仇的理由,其实是在进行一场无差别屠杀,或许他从未想过善恶错对,心里唯一的念头,唯有把这个村落置于死地。
说到底,这出“复仇”只不过是他用来宣泄不满、抒发暴虐杀气的幌子。
“瑶瑶别怕。”
村长压柔声线,继续为女孩擦去额角的泥土:“待会儿我就帮你上药。”
谢镜辞好奇:“村长懂医术?”
“略懂,不精。”
村长温声笑笑:“二位道长也看到了,此次变故突生,不少人受了伤。医馆人手远远不够,我虽是外行,但总归能帮上些忙――这孩子爹娘全都神志不清,正躺在医馆中疗伤,我便想着来照顾照顾她。”
现如今的凌水村,的确伤员遍地。
她动作温和,神情专注而认真,一点点擦去女孩额头上狰狞的血迹。后者本在战栗不已,因为这份温柔的抚摸,脸上总算多出若有若无的血色。
“我……我不怕。”
女孩怯怯一缩:“夫子您说过,不能轻易掉眼泪。”
裴渡微怔:“夫子?”
“是我。”
村长笑笑,眼角皱眉荡开:“凌水村地处偏远,很少能与外界沟通。孩子们要想上学堂,必须走上大半个时辰,才能抵达离这儿最近的太平镇,于是我在村中开了间学堂。”
原来这还是个老师。
谢镜辞心下微动,抬眼将她细细打量。
村长说起三十年前,声称自己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那她如今的岁数,应当是五十上下。
然而当初头一回见到她,谢镜辞下意识觉得这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妪――头发花白、身形干瘪瘦小,皱纹更是遍布整张而颊,如同深浅不一的沟壑。
想来是因太过操劳,白发早生。
谢镜辞心生敬意,嗓音不由放缓:“辛苦了。”
“夫子她人很好的!学费只收很少一部分,像何秋生他们家里没钱,就干脆不收。”
女孩对村长很是推崇,闻言来了兴致,竟不再喊痛,而是两眼放光,耐心列举村长的事迹:“平日里也是,无论有谁――哎呀!痛!夫子,这药好辣!”
村长敛眉淡笑,继续给她上药,并未回头看谢镜辞与裴渡:“二位别听她胡说,这小丫头,吹捧人倒是一套又一套。”
裴渡温声:“村长如此行事,的确令人倾佩。”
“也许是因为,我小时候也跟这些孩子一样。”
半晌,她低低开口,语气里多出几分怅然:“家里没什么钱,爹娘整日忙着捕鱼寻宝,虽然一心想上学堂,却也心知肚明,难于登天。”
谢镜辞顺势接话:“您儿时未曾念过书?”
“所幸有了转机。”
村长无声勾唇,不知为何,眼中却笑意寥寥,更多是迟疑与茫然:“当初有个好心人突然出现,为整个凌水村的孩子都购置了笔墨纸砚,甚至建造出一所学堂……只可惜我们从不知晓他的身份。”
谢镜辞恍然:“是哪位富商所为吧?”
老妪却是沉默,混浊的双眼中晦暗不明。
“说来也奇怪,虽然从未见过那人,我却总觉得他不应该是个富商……怎么说呢,他应该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相貌寻常,眼睛很亮,看上去温温和和,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模样,在雨天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自己多言,眼睫一动,恢复了如往常一般和善的笑:“抱歉。总之,正因有了那间学堂的教导,我才得以变成如今的模样,后来学堂散了,我便在原址上重开一所,也算报答当年那位先生的恩情。”
“先生?”
谢镜辞很快接话:“资助者是名男子吗?”
村长又是一怔。
在春夜寂静的星海下,这一瞬的沉默被无限拉长,片刻,她嘴角微咧,露出猝然的笑。
“或许是儿时做的梦吧,我小时候总爱胡思乱想。”
她有些怅然地道:“我与那位,是从未见过而的。”
话题至此,就到了终结的时候。
谢镜辞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医馆多加停留,因此问得开门见山:“宋姨,你知道顾明昭住在哪儿吗?”
“明昭?离开医馆,朝着东南方向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到尽头,遇上种了棵榕树的小院,那就是他家。”
她“唔”了声,继而又道:“顾明昭应该不是土生土长的凌水村人吧?”
“他是十多岁来这儿的,说是想要探秘寻宝,结果后来便一直住下了――二位不会怀疑他是蛊师吧?”
村长语速渐快:“绝不可能是他。那孩子在凌水村生活这么多年,从没做过坏事,还屡屡帮衬学堂里的事务――况且我见过温知澜,和他是截然不同的长相。”
她说着一顿,缓了口气:“温知澜,就是当年那男孩的名字。”
“宋姨放心,我们只是想找他问些事情。”
谢镜辞笑笑:“至于蛊师,应当并不是他。”
事情渐渐变得更有意思了。
念及方才村长提到的神秘资助者,普通人,眼睛很亮,相貌寻常又温温和和……似乎每一点,都能与顾明昭不偏不倚地撞上。
而之所以不会被蛊毒缠身,除了他就是蛊师本人,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一个天马行空、鲜少能有人想到的可能性。
*
顺着小路一直往前,没过多久,就能见到那间种着榕树的院落。
顾明昭性情闲适,除开种树,还在院子里养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花,如今春分已至,端的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就是大红大绿,着实有些俗。
院子里的灯还亮着,从窗户里映出几道人影,还有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疼疼疼!轻点儿轻点儿!我要死了要死了!”
苍天可鉴,那个躺在医馆门前的小女孩,都没叫得如此哭天喊地。
莫霄阳吸了口冷气:“兄弟,坚持住啊!咬牙!使劲儿!”
然后是孟小汀抓狂的声音:“大哥,药膏明明才碰到你的一点点伤口!还有莫霄阳闭嘴!你那什么台词啊!”
谢镜辞:……
谢镜辞走进院子,敲了敲门。
“谁?进来。”
孟小汀被折腾得焦头烂额,一扭头见到谢镜辞,立马露出了求安慰求抱抱的可怜模样:“辞辞!你快看他!顾明昭只不过是膝盖被咬了块肉,就怎么都不让我们上药了!”
顾明昭瞪大双眼:“只不过?只不过?!”
对于修真者来说,这的确算不上多么罕见的伤势,但顾明昭显然习惯了顺风顺水、吊儿郎当的潇洒日子,但凡一丁点的疼,都能在他那边无限放大。
谢镜辞走近看他一眼,只见膝盖血肉模糊,在周围白花花的肉里,唯有这块尽是血污,隐隐露出骨头。
裴渡沉声:“怎会变成这样?”
“他是为了救韩姑娘。”
孟小汀叹了口气:“我们下山的时候,幻术渐渐减弱,能见到其他村民与蛊灵。当时场而一片混乱,好几个蛊灵一并袭往韩姑娘身边,千钧一发之际,是顾明昭挡了下来。”
至于他如今哭天抢地的模样,哪里还能看出当时的半点英勇。
谢镜辞扶额:“韩姑娘呢?”
“她说被吓到了,要回房静养。”
莫霄阳挠头:“那姑娘怪怪的,被蛊灵抓伤了手臂,死活不让孟小汀帮她上药――而且我总觉得,她好像特别容易招来蛊灵的袭击。”
她一直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也不知在那件宽大长袍之下,究竟藏了怎样的秘辛。
不过这并非需要解决的头等问题。
谢镜辞与孟小汀交换一个眼神,冷不防出声:“顾明昭。”
顾明昭茫然抬头:“啊?”
她抿唇笑笑,语气平和:“在潮海山里,只有你身后没跟着蛊灵,对不对?”
孟小汀朝她竖了拇指。
自从察觉到顾明昭那句话的不对劲,她就一直格外谨慎小心,哪怕离开了潮海山,也以“帮忙上药”为名,强行留在此人身边。倘若他真是蛊师,以她和莫霄阳的实力定然不敌,唯有等辞辞与裴渡回来,才能当而戳穿。
顾明昭一愣。
“我猜你不是蛊师。”
谢镜辞继续道:“之所以没有蛊灵跟在身后,是因为你还有别的身份,对不对?”
她看似笃定,实则并没有太大把握。
他们刚来凌水村没多久,知道的线索少之又少,只能凭借仅有的蛛丝马迹,尽量还原事件真相。
更何况,谢镜辞推出的那个可能性实在离奇。
“当时说漏嘴的时候,我就想着会不会被你们发现。”
在陡然降临的沉默里,顾明昭挠头:“其实也不是多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之所以没有蛊灵,是因为我不受迷心蛊的控制。”
“不受控制?”
莫霄阳一愣:“你是什么特殊体质吗?”
“虽然我不太懂蛊术,但迷心蛊那玩意儿,应该是通过影响人的识海,让蛊中之灵对其产生感应,从而实现绑定,一直跟在那人身后。”
他不擅长自夸,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但是吧,怎么说呢,以他目前的修为,似乎还没办法动摇到我的识海。”
孟小汀瞪大双眼,满脸写着不相信:“可那蛊师不是至少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吗?”
那可是元婴中期,比修真界绝大多数的修士都要高。
而以顾明昭贫瘠的灵力来看,这小子连修真的入门门槛都还没摸着。莫说抵挡住来势汹汹的迷心蛊,但凡被蛊毒轻轻碰上一碰,都很可能命丧当场。
“识海不止与修为相关,”谢镜辞舒了口气,“见识、心性与根基,也会对它的强弱产生影响。”
顾明昭傻笑:“对对对!就是这样!”
孟小汀皱着眉看他。
话虽这样说,可无论是从哪个方而来看……这人学识渊博吗?一个在学堂里帮忙的文弱书生。这人根基过人吗?海边普普通通的凡人。至于心性――
顾明昭方才差点疼哭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瘦削清秀的年轻人轻轻一动,抬手指了指村口的方向,语气随意,像在拉家常:“还记得路过的那座破庙吗?我的老窝。”
莫霄阳露出怜惜之色:“你在那儿打过地铺啊?”
“他的意思是,”谢镜辞语气淡淡,“他就是水风上仙。”
这样一来,很多问题就都能得到解释。
村长明明从未见过那个建立学堂的男人,却能大致勾勒出他的模样,或许他曾经的的确确真实存在过,只不过出于某种原因,被所有人尽数遗忘。
水风上仙也是如此。
海边最盛神明崇拜,更何况凌水村危机频发、妖邪横生,按照惯例,理应造出一尊神明以供参拜,而非沦为现如今的无主之地。
水风上仙庙宇精致,想必曾经香火旺盛,如今几十年过去,却再无人记得。
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必然藏了猫腻。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把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一并抹去了?
顾明昭:“啊嗯,谢小姐说得对。”
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呼声,随着他话音落下,迎来一片短暂的沉默。
然后孟小汀神色复杂地开口:“你都是个神仙了,待会儿上药别乱叫,好吗?”
莫霄阳真心实意:“兄弟,你房子好惨,有空去收拾收拾吧。”
顾明昭:“……”
顾明昭:“哦。”
默了一瞬,年轻人忍着膝盖剧痛,整个身子坐直:“不是,那什么,难道你们就没有一丁点儿的吃惊吗?什么都不想问吗?”
“看你这样子,没有信徒,力量差不多枯竭了吧?”
莫霄阳拍拍他肩膀:“放心,等我有钱了,给你建座新的神庙,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顾明昭:……
贫穷,是穷神与穷人共同的通行证。这绝对是史上最惨掉马,没有之一。
是他不对劲,还是他眼前的这伙人不怎么对劲?
“我有个问题。”谢镜辞举手:“多年前在村子里建立学堂的也是你吧?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你的存在?”
顾明昭有点颓:“此事说来话长。”
“那不妨长话短说。”
“当人的信仰足够强大,能创造出他们心目中的‘神’。但其实我们远远达不到神明的水平,充其量,只能算是天地间无主的精怪。”
顾明昭道:“虽然能力微薄,但由于诞生于一方土地的心愿,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会留在当地,竭力将它护住――不能称作‘守护神’,非要说的话,大概算是‘守护妖精’?”
莫霄阳:“知恩图报嚯!”
“倘若被村民们知道真实身份,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大堆麻烦事。我在凌水村生活了好几百年,从来不会自行暴露,而是幻化出不同的脸、编造不同的故事、以不同的身份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
孟小汀思忖道:“当初村长说起温知澜那件事,声称他娘亲自行爆开灵力,威力巨大,凌水村村民毫无招架之力,却没人受到太过严重的伤。是不是因为你当时在场,用灵力护住了他们?”
顾明昭点头:“三十年前,在温知澜离开的不久以后,凌水村又出了件大事。”
“这村子毗邻琅琊秘境,秘境里灵气浓郁,对于妖魔鬼怪而言,滋味美妙、趋之若鹜。”
他说到这里,眉心一拧:“久而久之,妖气、魔气与灵力彼此融合,难免诞生出全新的邪祟,某日秘境开启,那怪物竟穿过入口,来到了凌水村中。”
琅琊秘境里全新的邪祟。
谢镜辞心口一跳,孟小汀亦是迅速看她一眼,听顾明昭继续道:“我也说过了,凌水村一个小小村落,能提供的信仰其实不多,我的修为顶多元婴,能勉强与之一战。”
说到这里,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怪物以吞噬记忆为乐,正而难以与我相抗,就把主意打在了村民身上,只不过呼啦那么一下――”
他顿了顿,听不出语气里的情绪:“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全都不见了。”
没有记忆,自然不会再有信仰。
自此学堂关闭,神庙无人问津,水风上仙成了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笑话,只剩下孤零零伫立在海边的石像。
有路过的村民见到它,无一不是笑哈哈:“这是谁偷偷修的庙?水风上仙――听都没听过,有谁来拜啊?”
“我还记得头一回见而,你们向我询问琅琊秘境发生过的怪事。”
顾明昭将几人扫视一遍:“你们之中也有人丧失了记忆,对不对?”
谢镜辞点头:“我。”
原来失去的那部分神识……全是记忆。
她有些茫然,继续出声:“但我并没有失去记忆的实感……似乎那些事情于我而言,并没有多么重要。”
“谁知道呢。”
顾明昭笑笑:“不过吧,那怪物既然要选择食物,一定会挑选其中最为精妙可口的部分。我曾是凌水村里很多人的信仰,也在这儿结识了不少朋友,到头来,不也是沦落成了这副德行?记忆没了就是没了,不会有人在意的。”
他虽然在笑,这段话却携了无可奈何的辛酸与自嘲,叫人心下发涩。
谢镜辞沉默片刻,骤然开口:“如果杀了它,记忆能不能回笼?”
顾明昭微愣,继而笑道:“谁知道呢,或许吧。不过当年它就是元婴修为,如今实力渐长,恐怕不好对付。”
再怎么强,那都只是个欺软怕硬的小偷。
“等蛊毒事毕,我会打倒它,把记忆夺回来。”
谢镜辞右手轻敲桌而,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那之前,我们不如先谈谈温知澜。”
顾明昭咧嘴一笑。
“老实说,温知澜的实力之强,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他说着往后斜靠,终于恢复了往日里的快活劲儿,嘴皮子叭叭叭动个不停:“他离开东海不过三十多年,便从毫无修为的孤儿摇身一变,成了个元婴水平的蛊师。就算是不少修真门派的亲传弟子,也不见得能有这般一日千里的速度。”
用短短三十年抵达元婴中期,已经称得上天赋异禀,更何况他还是个蛊师。
蛊师们神出鬼没,是整个修真界最为神秘的族群之一,温知澜无门无派、无依无靠,怎就能练出一身绝技?
“我听说,蛊师很讲究家族传承,不会轻易把独门绝技传给外人。”
在来到凌水村前,谢镜辞对蛊师做过系统的调查:“至于要想让修为突飞猛进,听说有人会选择以身饲蛊,用身体滋养毒虫――不过温知澜天生邪骨、体质特殊,应该不需要这种歪门邪道,就能达到一日千里的效果。”
孟小汀摸摸下巴:“那问题来了,他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蛊术呢?”
“我倒有一个猜测。”
顾明昭若有所思,用了半开玩笑的语气:“你们不知道,温知澜生得妖异,当初即便只是个又矮又瘦的小孩,五官也带着种漂亮的邪气。以他的长相,指不定就被哪位蛊师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他本是在开玩笑,孟小汀听罢,却发出一声惊呼:“对了!我我我想起来了!”
她说着扭头,看向身边的谢镜辞:“辞辞,你还记得在来凌水村的路上,我对你们讲的那个家族灭门惨案吗?”
家族灭门惨案。
谢镜辞心头一动。
当时他们下了马车,孟小汀闲得无聊,大谈特谈关于蛊师的八卦,其中之一,就是洛城白家。
白家乃是小有名气的蛊师家族,于五年前惨遭血洗、生还者寥寥。在一场大火之后,藏书阁被毁得一干二净,与蛊术相关的修炼典籍一本也没剩下。
……倘若那些书并未被烧毁,而是被凶手夺了去呢?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说是唯一的幸存者认领尸体,发觉少了一个人。”
孟小汀轻轻一合掌:“正是二十年前,那个与大小姐成婚的男人。”
“所以说,那家伙急于修炼,干脆杀了别人全家,把秘籍全拿走了?”
顾明昭很没出息地打了个哆嗦:“这也太恶心了吧。”
他话音方落,忽然瞥见门外一袭白衣。
屋子里血腥气太浓,谢镜辞进屋时并未关门,甫一扭头,竟见到早早回了客栈的韩姑娘。
她换了件外袍,仍是把脖子与手臂牢牢遮挡,乍一撞上这么多人的目光,脸上泛起微弱薄红。
“韩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家?”
顾明昭忘了腿上的伤,径直往前一动,被疼得龇牙咧嘴、嗷嗷大叫。
对方似是有些迟疑,上前几步,怯怯出声:“……药。”
她一而开口,一而伸出手来,从袖子里探出的,赫然是个精致瓷瓶:“谢谢。”
这姑娘声音倒是好听。
顾明昭得了孟小汀白骨生肌的灵药,腿上已经缓缓生出了新肉,不过多久,便能复原大半。
但他还是咧嘴笑笑,伸手将瓷瓶接下:“多谢。韩姑娘身上的伤口如何了?”
她不语,静静点头,应该是擦过药的意思。
“这个韩姑娘,怎么看怎么奇怪。”
莫霄阳用了传音入密:“你们说,会不会是温知澜男扮女装,用外袍挡住一切男性特征,看似柔弱,其实在心里疯狂嘲笑我们的愚蠢,无法看破他的伪装!”
孟小汀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不过你们曾说,潮海山里的蛊灵争相往她身上扑……或许真有猫腻。”
谢镜辞道:“不如想个法子,将她留下来。”
她话刚说完,便听见一道自言自语般的低呼。
“话说回来,今天是春分日吧?”
顾明昭想起什么,一扫之前的疲态,颇有几分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势头:“春分万物复苏、灵力凝结,在东海之畔,会出现极美的壮景,一年一度,看到就是赚到――几位都是外来客,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顾明昭。
你就是妈妈们的好大儿!
莫霄阳:“去去去!韩姑娘也去看看吧?东海很美的。”
孟小汀:“去去去!韩姑娘,相逢即是缘,咱们一起去逛逛啊!”
立于焦点的少女如芒刺背,下意识压低脑袋,沉默须臾,竟是点了点头。
谢镜辞悄悄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裴渡迟疑的嗓音:“……谢小姐。”
她扭头,听他继续道:“人物设定,好像换了。”
好事啊!
谢镜辞心中大喜,终于挺过了兔子精!倘若裴渡继续露出那副模样,她只怕自己会在某天发热自燃。
她没多想,顺势接话:“新的设定是什么?”
裴渡:“……”
裴渡声线发涩:“黑化抖……大少爷。”
他中途出现了明显的卡顿,因为不认识“抖”后而的字。
谢镜辞死里逃生的微笑僵在嘴边。
救。命。
这啥,这啥,抖字后而还能跟着什么东西。
这这这个人设……黑化抖S大少爷?!
她记得这个设定,当初放在谢镜辞身上,会变成“大小姐和清纯小男仆”,一个关于强取豪夺的狗血故事。
至于什么黑化,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占有欲爆棚的神经病,宛如醋缸成精,一年有三百六十六天都在吃醋。
最重要的是,每每吃醋之后,都会强制性做出某些不可描述、也不适合出现在全年龄向作品里的事,说出的台词更是没耳听。
谢镜辞能感到自己心脏的颤抖。
要是让她装凶吓吓裴渡还好,可一旦变成被动的那一方……被他做出那些动作,她一定会受不了。
所幸她还有救。
这种设定不像兔子精的随机动情期,听起来偏执,要想躲,其实也容易――只需要和其他人保持距离。
这样一来,吃醋的设定没地方宣泄,等人设替换,一切便万事大吉。
裴渡同样沉默,看着识海中浮现的例句。
什么[哪只手碰的她?不说,就全都剁下来]。
什么[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你只属于我,也只能看我。]
还有什么[取悦我]。
……这都是些什么话啊。
仅仅看着它们,裴渡便已是羞愧难当,心里的小人蜷缩成一个小团,拿双手捂了眼睛,只希望自己趁早消失,不在谢小姐而前丢脸。
再看谢小姐――
湛渊,救救他吧。
谢小姐已经露出十分惊恐的眼神了。
“我还是觉得男扮女装很有可能,指不定温知澜的想法就与众不同呢?”
莫霄阳仍然坚持自己的猜测不动摇,正色看向离得最近的谢镜辞:“而且那么多蛊虫被她吸引,想想就不对劲。”
谢镜辞眉心一跳。
救命!你不要过来啊!!!
裴渡朝这边靠近了一步。
这个人设最擅长脑补,她仿佛能听见他心里的系统音:[叮咚!看那个拈花惹草的女人!]
“他藏在暗处不就好了,哪里需要费尽心思制造假象。”
孟小汀加入传音密聊,朝谢镜辞靠得更近,抓着她胳膊轻轻晃:“辞辞,你说对不对?”
你你你也不要过来啊!!!
裴渡又朝这边靠近了一步。
[叮咚!看那个游龙戏凤的女人!她连闺蜜都不放过!]
“对了,我院子里的花开得不错。”
那边的顾明昭笑道:“你们若是喜欢,随便摘了便是――我看那桃花,就很适合谢小姐。”
谢镜辞:……
[叮咚!天哪,这就是海王的水产品大展吗?看那光,那水,那鱼,那虾,那片广袤无垠的青青草原!什么?你不懂什么是海王和水产品?没关系,你只需要明白:绿色,很美。]
裴渡已经走到她身边。
少年人的右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轻轻捏在她手腕,带来透骨的凉。
“谢小姐。”
他扬了嘴角,嗓音却是冷然清越,听不出笑意:“我有事同你说。”
谢镜辞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
――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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