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显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表现得不太好,她提醒男孩儿。
“安德烈。”
安德烈表现的尽管有些不耐烦,但没有再无聊地盯着马卡龙了,不过他说:“您介意我先去自己房间里呆一会儿吗?安娜舅妈。”
男孩儿那双浅蓝色的大眼睛用一种充满童真和请求的目光望向安娜,而安娜确定超过一般人是不能拒绝这孩子的要求的。
“不,我并不介意。”安娜说完有些好奇地看着对方。
安德烈得到了允许后,只冲他母亲做了个他先走的表情就离开了。
“我真抱歉,安娜。”玛利亚有些抱歉地说道。
“那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向我说说他怎么了吗?”
“事实上是因为查理他们一家下周要去俄国了。查理是安德烈的玩伴,但他父亲面临工作调动,他们必须分开了。”
“我能理解,同朋友分别的确非常难受。”安娜说。
“但愿过段日子他会好起来的。”玛利亚说。
吃晚饭的时候,安德烈没有准时到场,路易德让仆人去喊他,看到儿子过来后,这位一向温和的父亲神情却头一次有些不好看了。
“安德烈,你不能一直耍性子。你是个大男孩儿了。”
安娜本来还担心路易德当众这样说会让安德烈觉得不高兴,毕竟,他看上去可不像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小孩儿,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安德烈先是抬眼四处看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然后说:“我下次不会这样了,爸爸。”
安德烈坐在姐姐露西亚旁边,露西亚给了他一个关心的表情,但安德烈只是摇摇头,然后沉默地享用自己的晚餐。
他的用餐礼仪几乎无可挑剔,除了脸上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太好,但也保持在一种有礼的范围内。
吃过饭后,他们到了起居室休息,路易德和卡列宁在谈论一些政治上的事情,孩子们和女人离他们远一点。
玛利亚照顾他们用点水果。
安德烈这次没早早地离开,他留下来了,坐在沙发上,靠近扶手那儿,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撑着太阳穴和下巴两侧,安娜觉得这孩子完全表现出我正处在“虚无缥缈和生无可恋”的样子,以至于她禁不住笑了起来。
玛利亚和露西亚正在说一件事情,安娜本以为没人会瞧见她笑了起来,但安德烈却敏感地抬起眼睛看着她。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像是掺杂了水银一样,带了点无机质的淡然感觉。
“您为什么笑我?”安德烈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嘴唇微微阖动了几下,因为动作缓慢,安娜能辨别出这孩子的意思。
“抱歉。”她同样用唇语道歉。
安德烈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眨了一下眼睛,又抿了一下嘴唇。他移开视线,像是重新又陷入了那种“你们这群愚蠢的大人根本不能理解我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的状态中。
安娜忍住微笑,她低着头,吃了一口水果。
九点的时候,孩子们早已上床入睡,玛利亚也劝安娜早点睡觉。
“路易德,之后你们还有很多时间聊天,现在,让亚历克塞和安娜早些去睡觉。”玛利亚温柔地下着命令。
路易德笑了一下,他说了几句话。
回去玛利亚准备的客房,安娜坐在梳妆台那里把自己的辫子打散,然后同卡列宁闲聊几句,不知不觉就说到安德烈了。
“真是个聪明的小孩儿不是吗?”安娜把那件“唇语”事件说给了卡列宁听。
“安德烈的确有些聪明劲,但他太骄傲了。这种骄傲如果没把握好度是会害了他的。”卡列宁评价道,就算安德烈是他的外甥,他也不会过多的偏袒。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这种性格。聪明,不服输,骄傲却并不盲目。”
“喜欢与否不能成为评判的标准。”卡列宁说,又看了一下安娜,道,“早点休息吧,明日我得同路易德一起去拜访一位官员。”
“好的。”
第二天,男人们出门后,安娜同玛利亚聊天,露西亚和安德烈在家庭教师的安排下默写。
到了十点左右的时候,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来了,安娜这才知道面前这个有着亮丽金发的小男孩儿就是安德烈的朋友查理斯。
“日安,卡列宁夫人。”查理十分有礼地向安娜问好。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天使,穿着整洁的小西装外套,还有小牛皮鞋,头发打理得十分整齐。
“你好,小查理。”安娜笑着说道。
男孩儿挑了一下眉毛,慢吞吞道:“虽然我认为您真的十分美丽,嗓音也十分悦耳,但请您称呼我的时候还是把‘小’这个字去掉吧,那样我会更爱您的。”
安娜有些吃惊,最后完全笑了出来。
“好吧,我明白你和安德烈为什么会是好朋友了。”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卡列宁夫人。”查理补充道,不过很快的,那双绿色的眼睛就有些暗淡了下去。
“哦,如果他原谅我的话,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你不能向别人告状,好像我才是那个丢下朋友的人。”
从二楼传来一个语带讥讽的声音。安娜他们看过去,安德烈一手扶着旋转扶梯,一手垂落着。
“这不是我的错,我的爸爸工作调动必须去俄国,我现在还只是个孩子,我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去,安德烈。”查理有些涨红了脸,对男孩之间的友谊来说,背叛甚至比挨打还痛苦。
“但你应该第一个告诉我。我不喜欢最后才知道。”安德烈说完又抿起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以为,爸爸当时是说可能。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快,我以为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告诉你。”查理干巴巴地说,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以最好的方式。”
安娜看着这两个小男孩儿用这种,隔着她,隔着沙发,隔着长长地三十级阶梯的距离隔空互喊,在安德烈看上去要因为不满而爆发的时候,她开口说道:“男孩儿们,你们不能坐下来冷静地处理这件事吗?你们现在就像两个六岁的小孩儿一样,老实说,有点幼稚。”
“我们不幼稚!”
两个人异口同声否决安娜“幼稚”的评断。
“哦,好吧。”安娜笑了起来,“那像个大人一样处理事情,坐下来好好说可以吗?”
安德烈过了一会儿安静地走了下来,表示他接受这个选项。
安娜冲在二楼的露西亚眨了眨眼睛,后者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放心地离开了。
“那你们好好谈吧。”安娜说,准备把起居室让给两个孩子,但安德烈出声了。
“您留下来吧。”
安德烈继续说:“我们之前有过交谈,但不太好。”
“你们确定?”
“确定。”又是异口同声。
所以,安娜就像是希腊神话中掌握公正的西弥思女神一样,坐在单人沙发那儿,而另外两个人都靠近扶手椅坐着。
“这个事情不能改变了,安德烈,我们都得接受。”查理说,他明明是个子比较矮的那一个,看上去却似乎更加稳重懂事一些,如果他没有故作成熟地用一些令人发笑的语言同他认为长得好看的女性搭讪的话。
“我知道。”安德烈说,他抬眼看向自己的朋友,“但你要明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没有一开始就把这事儿告诉我。”
“好吧,下次我会记得的。”查理咧了咧嘴说,然后又认真地点点头,“我记得了,对不起,安德烈。”
在金发男孩儿说完对不起的时候,安娜看到安德烈完全放松了下来。
“我也是,对不起。我知道这事儿不怪你。我可以怪彼得堡为什么老下雪,这样他们就不会抱怨,就不会聊起水利工程的事情,就不会想要法国派人过去协助他们,就不会决定派你父亲过去。不管怎么样,我不能怪你。”
安德烈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番迁怒,而安娜先是有些愕然,然后再次笑了起来,查理也是,被逗得咯咯大笑,最后连安德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互相做了一个鬼脸,表示他们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