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瑟瑟,天边只剩最后一抹昏黄久久未落。如蘅静静立在窗下,微微有些走神,再有五日,铮哥儿他们也当回来了,她们只需再撑过这几日,一切都会好了。
此刻她的面色看起来平静极了,然而谁也不知道,时间愈渐愈近,她便越有些惶然。她从来不敢想象,如果齐祯狠下决心,倏然逼宫,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如蘅静静阖眼,深吸了一口气,不会的,她们一定会等到铮哥儿和齐毓回来的那一日。
“姑娘,站久了乏,进去歇会吧。”素纨轻轻给如蘅披上披风,柔然轻语。
如蘅微微颌首,抬手整了整披风,抬脚欲往里走,正在此时,如蘅陡然看到雍德殿那一方明光漫天,在微微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如蘅脚下微微一凝,雍德殿的方向,如蘅眉头倏然一拧,是通向宫门口的位置。
疾步匆匆的步伐响起,好像后面有千军万马追赶一般,走的慌急极了,如蘅的心随着这脚步声一点一点紧绷起来,苏培全急的连礼都未行,喘着气儿直直走过来,声音喑哑道:“沈统领封锁京城九门,豫王……逼宫了。”
如蘅微微一怔,好像是一道惊雷顺着劈下来,如蘅只觉得身子里的每一处血液都在倒流,手心静静捏着冷冷的汗意,缓缓转头看向那一抹越来越明亮的火光,耳边似乎传来了逼宫将士们震天的叫响声。
“豫王为什么陡然逼宫。”
苏培全抬头看到如蘅平静的侧脸,声音顿了半晌:“直隶总督递急件进京请罪,说太子殿下一行……回京经保定遇袭,太子殿下与九皇子车马坠崖,直隶总督派人搜寻数日,在山脚下发现……”
苏培全没在说下去,声音渐渐湮没在冷寂的夜色中,如蘅静静立在那儿,此刻的她已经猜测不出,这究竟是齐毓的金蝉脱壳。还是当真在途中遇到了齐祯预下的埋伏。前者让人安心,后者,她却不敢想。
“姑娘。”
身后素纨语中带着强压的哽咽,如蘅望着沉沉的夜色。微微启唇:“他会回来的。”
“去坤宁宫。”
如蘅话音陡然坚定,人已经头也未回的走了出去,如今的她们,绝不能慌,即便是背水一战。也要为铮哥儿回京留下更多的时间。
待如蘅沉步走进坤宁宫,佟皇后坐在凤塌上,神情恹恹的,左手伏在塌上,闻声抬头看向如蘅,微微有些发怔。看着佟皇后鬓边隐隐的银丝,如蘅心下倏然有些疼,自皇帝宾天,佟皇后便变得有些沉默寡言,每日素衣素饰。不过短短几日,一向保养得宜的佟皇后似是老了许多。
“豫王逼宫了,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说本宫挟持皇帝,承吕霍之风,夺权篡位。”
喃喃轻语的佟皇后倏然轻哧,眼角似乎多了几分褶皱,声音在沉寂的大殿中显得苍凉极了:“斗了半辈子的人都不在了,我又要他的江山做什么,他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我少几分强势,在他面前多一点柔弱。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么多年的夫妻,他是不是都忘记了,我……也是一个女人。”
如蘅心下一哽,强压住泪意,上前跪坐在佟皇后裙边。握住佟皇后的手道:“豫王的讨伐檄文,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您是大周的皇后,圣上所有儿子都是您的儿子,无论谁继位,您都是大周未来最尊贵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反成就了他豫王,豫王谋逆逼宫之意,已如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姑母何必理会。”
佟皇后微微有几丝动容,缓缓低下头,看着眼前愈发沉静的如蘅,唇畔渐渐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握住如蘅的手道:“三娘大了,越来越像未来母仪天下的国母了,姑母老了,大周的将来,阿瑾的将来,就要交给你和老二了。”
如蘅没有说话,只沉沉颌首,佟皇后说的没有错,不为了旁的,只为了阿瑾一人,她也要撑下去。即便他日不坐这大周的帝位,她也要阿瑾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如蘅吩咐了人守在内宫外递消息,毓德宫的护军皆调往坤宁宫四处,而宫内的禁军侍卫和宫外的护军如今皆披甲上阵,死守在城墙之上,抵御叛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军队中,作为首领的驸马小贺大人和王参领,亲自坐镇,军心安定,士气大振。
而如今的和嘉早已住进了靖国府,世家大族久来皆培养着暗卫,如此靖国府与王府内外皆由暗卫和少数精锐的护军保护,和嘉与芜姐姐安好,驸马与王参领自然也能心下安稳,一心御敌。
“传我令下,宫内如今吃穿一切从简,省出来的皆用在御敌的将士们身上,后宫吃食皆可减,将士们的吃食绝不可少,后宫嫔妃宫人皆简装迁宫,搬入东六宫来,一座宫殿的所有正殿偏殿须得住满,不得再有一人独居一宫。负责内宫安全的禁军侍卫皆调往东六宫,与城墙上的守卫一般,轮班值守,以逸待劳。”
如蘅一句一句细心嘱咐,苏培全习惯般看了眼默然不语的佟皇后,了悟地点头道:“是。”
佟皇后看着眼前立的极正的如蘅,心下慰然,从前那个明媚的小娘子,终究是长大了,没有她,也能撑得一片天地了。
太子妃令下即行,后宫内外的将士们得知此令,皆士气大增,娇养在深宫中的贵人们都能节省自己,实打实支持他们,作为铮铮铁骨的男儿汉又怎能怂在了战场上?如此御敌的将士们皆如饮了一碗滚烫的烧刀子般,烈性却又暖心窝子,心底怀揣着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太子妃的敬意,将所有的感动皆化在了手中刀箭上,贯穿了叛军的心口。
然而内宫的女子终究是莺莺燕燕的柔弱,又有几个能似佟皇后那般沉稳,似王嘉妃那般大气,抑或是似皇贵妃那般善解人意。原是三个并两个的哭闹,最后倒结成了团,成群跪在坤宁宫门口哭着要见皇帝。
如蘅见佟皇后疲惫不已,让槿言在一旁亲自伺候,佟皇后却摆手让槿言亲自跟着去,如此如蘅便转身走出坤宁宫,殿门“嘎吱”一声缓缓拉开,当看到一袭品红宫装的如蘅端重的立在那儿,跪在那儿哭泣的嫔妃们皆楞了下来。
如蘅打眼看去,带头跪在前面的,仍旧是皇帝生前宠爱的僖贵人,如蘅冷冷的眸子一点一点顺着扫过所有人,在这种无形的逼视下,一些没经过事的嫔妃早已埋下了头,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诸位来坤宁宫是有何事?”
听到如蘅的问话,旁的人都不敢回,只僖贵人一扬颌,分外傲气道:“我要见皇上,我们在奉先殿日日为皇上祈福,却连圣面都不得见,如今豫王都要打进宫里来了,还要减了我们的吃穿俸禄,是何道理?”
僖贵人话音落下许久,如蘅却迟迟不说一句话,空气骤然凝结起来,明明是春夜里,却似寒冬般刺骨。看着眼前面色沉寂,默然不语的如蘅,原本趾高气扬的僖贵人心下不由也惴惴几分。
似是过了许久,如蘅唇畔滑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微微启唇,似是闲话今夜月光甚好一般,缓缓吐出两个字:“掌嘴。”
僖贵人还没反应过来,槿言当即上前抬手“啪啪”便是两耳光,扇的僖贵人一时有些发懵,跪坐在那儿,发丝也被打散了几丝下来,槿言是佟皇后身边的老人儿,这掌嘴的火候自然也是把握到了极处。
“我是圣上的嫔妃,你如何敢打我,我要见圣上。”僖贵人魔怔了般,起身就要推搡着就要朝外走。
刚走几步,却被苏培全唤了几个内侍拽住,强拉到如蘅身前跪下,如蘅冷冷垂眸睨了眼僖贵人:“身为嫔妃,不知宫规,当着本宫的面自称我,视为不敬。”
说着如蘅缓缓踱步到僖贵人面前,扫了眼一旁的乌合之众,声音极平缓道:“你们是圣上的嫔妃,却也别忘了,本宫也是大周的太子妃,于情,我尊你们为长,于礼,你们品级屈居于本宫之下,我既是太子妃,后宫一切我自有发令的权力,如今保护内宫的将士们为了我们在外面浴血奋战,死守城墙之上,你们有何资格坐享深宫,质疑本宫的命令?”
说完如蘅微微转首,看着殿外的雕梁画栋道:“更何况,这里是坤宁宫,何时成了你们哭闹不休的地方了。”
“看来,僖贵人还是反思的少了。”
如蘅垂头看向僖贵人,旁的嫔妃身子微微一抖,僖贵人神色中多了几丝惶恐,如蘅轻哧一声,转首朝里走。
“将僖贵人关进北宫,再有寻衅闹事,违令不遵者,褫衣廷杖。”
如蘅冰冷的话语丢在了大殿中,殿外跪着的嫔妃们皆惊得寒毛倒竖,褫衣廷杖,是实打实被司刑监的内侍拖去宫门处,剥下衣服,按在条凳上,取一头扁一头圆的棍子责打。打的血肉模糊,皮开筋断也就罢了,作为天家的嫔妃,却被当众剥衣,他日就算侥幸活下来,又如何有脸再活下去?
看着被呆呆拖下去的僖贵人,旁的嫔妃也都鸟兽作散,搬的搬,减的减,再不敢置喙一声。而谁也不知道,这一仗,要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