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蘅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朦胧的像隔着一层雾,拿手一点一点的剥开,重影渐渐汇聚,直到看到远处齐毓熟悉的背影,还有他怀中逗弄着的阿瑾,如蘅唇畔微微浮起:“阿毓。”
眼前的身形微微一震,转头间,眸中满是欣喜,将阿瑾递给了素纨,快步走了过来,坐在如蘅的床前,眸中仍旧携着担忧,覆上如蘅的额头急忙问道:“三娘,怎么样,要不要唤太医。”
如蘅缓缓摇头,齐毓仍旧关切道:“要不要喝水。”
齐毓舒了一口气般,看着如蘅道:“睡了这么久,也该饿了,我叫她们送些吃食来。”
如蘅拉住齐毓的手,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唇畔微微勾起:“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齐毓微微一愣,唇畔渐渐浮起温柔的笑意,而下一刻,便抬手轻弹了如蘅的额头,如蘅佯装吃痛,嗔道的看向齐毓:“疼,下手也不轻点儿。”
齐毓一挑眉:“你还知道疼,我临去前,你将阿瑾暗自托付给何德,将暗卫都从毓德宫撤出去的时候怎么不想我心疼。”
如蘅眉目缓缓低垂,齐毓握住如蘅的手,眸中像是化开了一池春水,满是心疼:“你将自己留在宫中做人质的时候,怎么不想我会心疼。”
如蘅心下一股暖流渐渐钻入五脏六腑,微微抬眸,满是柔和,唇畔微浮:“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
齐毓眸中一阵心疼,轻轻将如蘅揽入怀中,伏在如蘅的鬓边,仿佛才能心安下来:“你更不应该在没有我的允许下,去服下毒药。”
如蘅想要从齐毓怀中钻出来,理直气壮道:“那只是假死的药。”
齐毓却牢牢将如蘅揽在怀中,伏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可你不知道当时看到你倒在老四怀中,我有多害怕。”
如蘅渐渐没了声音。齐毓却缓缓松开如蘅,定定地眼神看着如蘅:“你也不想想,万一旁人没有发觉出来,将你就这样埋入皇陵怎么办?”
如蘅一抬头。笑着揽住齐毓的脖子:“这是早先我从许先生处拿的药,你们既是回来了,许先生作为军师,自然也会随军回来,许先生擅歧黄之术。情急之下,二哥定会先请他救我,而不会舍近求远的唤太医,既是自己制的药,许先生又如何看不出来?”
齐毓一听,又弹了如蘅的额头,无奈道:“罢了,我说不过你,我只问一句,假死药也是药。万一伤着咱们的孩子怎么办?”
如蘅正欲反驳,却陡然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向齐毓道:“你说什么?”
齐毓唇畔微微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一把将如蘅放在腿上,揽在怀中,极小心的将手覆在如蘅的手上,移到如蘅平坦的小腹上,声音极轻极暖道:“许先生说,你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如蘅微微一怔。掌心渐渐有了几丝暖意,不怪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这几个月所经历的太过艰险,太过不易。她又哪里会将心思放在这里。
而她更没想到,在他临去泰山的那一夜,她的腹中已经孕育了另一个生命。
“为了这个孩子,咱们不得不提早行登基大礼了,否则再过几日,你穿着朝服。只怕行动起来更困难了。”
听到齐毓似笑非笑的声音,如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只一刹,唇畔的笑意微微一凝,抬眸看向齐毓道:“豫王府,怎么样了。”
齐毓笑意微滞,双手环住如蘅温声道:“老四同裕贵妃弑君篡位,朝臣上奏,其罪当诛,但他……终究是我的兄弟。”
“我已经下令除去他的玉牒,从皇室中除名,贬为庶民,圈禁宗人府,至于裕贵妃,已经迁居太安宫。”
如蘅微微怔然,缓缓启唇道:“这样,也好。”
转眼间,新君即将登基,大行皇帝的大奠,送入皇陵之礼自然也要提前准备。如蘅与佟皇后亲自操持着皇帝的祭奠之礼,国丧期间,遍地缟素,漫天白幡,宫人们在垂眉敛目中,却又夹着几分新生的喜色。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又不期盼着新朝开启的勃勃生机与繁盛了?
凤銮稳稳落地,磕在地上,响起了沉重而庄穆的声音,如蘅与佟皇后皆银饰缟素,神情肃然的抬脚跨过高高的宫槛儿,一步一步朝停灵的乾德宫走去,跪在广场御阶下的百官纷纷默然垂头致礼,直到走上最后一步台阶,跪在宫门口的王公命妇皆磕头至宫砖上,如蘅与佟皇后抬脚踏入乾德宫,倏然眼前的是大行皇帝庄重的棺椁,原本低声泣然的嫔妃,王妃们皆看了过来。
佟皇后神情穆然的直直走进去,精致而又庄重的妆容似乎凝着薄薄的冷霜,如蘅却佟皇后两步缓缓踱步而入,前一刻她还在想,如何面对这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切,因为不久,她将要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立在这住了两世的皇宫。
然而当她走进来的那一刻,她才发觉,原来她的心下已经平然没有一丝波澜,看着那些爱她的人,恨她的人,与她做了手帕交的人,还有与她斗了半辈子的人,如今都用另一种眼神看着她,或欣慰,或害怕,或惶恐,或茫然。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如今的她已经让一些人害怕,而这害怕的源泉,来自于她杀伐舍予的权力。
佟皇后与如蘅先后站定,槿言与素纨先后捻了三炷香,烛火微漾,檀香缭绕,佟皇后双手执前,紧紧捏着那三炷香,眸中像是氤氲着风雨一般,静静地凝着眼前华丽而冰冷的棺椁,这里,如今住着她的丈夫,住着她付出青春,付出年华,爱了半辈子,却又恨了半辈子的人。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他们的这一生,相爱相疑,即便在一张床上躺了几十年,将彼此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却仍旧层层防备,步步为营。
掠过脚下那跪了一地的娇颜容貌,她有些想笑,有那么一刻,她替她的丈夫悲悯,即便富有天下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躺在这一方四小的天地里,而眼前这些貌美年轻的女子,又有几个是真的爱过他,如今挂在眼角的泪,又有几分来自真心。
佟皇后唇畔微冷,将香递给槿言,下颌傲然一抬,凝着这樽棺椁,他不愿她佟氏的子孙将来坐他齐家的江山,可阿瑾,偏偏是要坐上太子之位的,待百年之后,阿瑾登上帝位,眼前的人终究会化作皇陵里的一堆枯骨,而她,又何尝不是。
佟皇后肃穆撩起朝服宽大的裙摆,庄严的跪在蒲团上,如蘅继佟皇后之后,由素纨上香,肃然跪在佟皇后之后,六宫嫔妃和皇子王妃皆诚惶诚恐按品级依次而跪,司礼太监高声宣礼,云板连扣不断,顿时,哀声四起。
如蘅木然的听着耳边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哭声,看着眼前的一切,对于棺椁里的人,她没有太多的感觉,她只知道,他是他丈夫的父亲,是让她姑母恨了半生的人,如蘅渐渐明白,大行皇帝对于她的存在,大抵是矛盾的吧。
将她封为太子妃,是为阿毓笼络佟家势力,而让她不孕,是不想她的儿子坐了帝位,将佟家推与顶峰,或许原本的他是喜欢阿瑾的,毕竟,阿瑾的身上流着他天家的血,流着阿毓的血,只可惜,也流着他佟家的。
如蘅微微躬身,将头轻轻叩在冰凉的宫砖上,然而,如今一切都无谓了,将来的她,要亲眼看着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登上帝位,不为荣华,不为权力,只为好好的活着。
是的,活了这两世,她清楚的明白了,只有登至最顶峰,才能护得自己想护的人,哪怕这份尊贵与权力随之会带来许多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