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平原的六月,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金黄,沉甸甸的小麦经历了半年的风霜雨雪,终于到了成熟的季节。对于乡下的庄户人来说,夏收夏种无疑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了。
因为我们厂里有一大部分职工家在农村,所以车间里早有人心神不宁了。按照每年的惯例,这个时候只要是不影响正常生产,车间各班组都有权自由调班,轮流请假回家,去帮着农村的家人忙完收种。
看到许多人兴冲冲地走了,我心里也有点痒痒的,已经进厂大半年了,我还没有回过一次家。几经踌躇之后,我找到了夏班长,忐忑地提出了请假回家的要求,没想到这个潜艇轮机兵二话没说,就爽快地准了我一个星期的假。其实,因为电工班很少有家是农村的,所以调起班来比较容易。知道我要请假回去后,刘师傅主动帮我找其他师傅们协商,很快就帮我调出了一周的时间。
我按耐不住兴奋,去保全班找小蔡师兄借自行车,小蔡师二话没说,立马就把车子推给了我,这是一辆七成新的加重“永久”,小蔡师兄平时宝贝的不行,一有空就在保全班里擦洗上油,弄得油头粉面地像个街上的小流氓。
“吴平,今天去我那吃饭。”小蔡师兄的瘦脸上写满了真诚。
“怎么又是你请我,该我请你吃饭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自己囊中羞涩,所以真得从没有请人吃过一顿饭。
“前几天我出事,蹲在保卫科的小黑屋子里,真是万念俱焚,死的心都有了。张胖子唯恐躲不及,小李巴不得看笑话,当时想能救我的只有你,最后果真如此,咱们真是亲兄弟啊。李琴说无论如何要请你一次,这可是她的意思,你走之前,说什么也要满足一下我俩的心愿。”小蔡师兄搬出了李琴,说得情真意切。
“要不,等我从家里回来再说吧。”我已经不忍心再拒绝了,有点犹豫地提议道。
“别等你回来再说了,就在今晚,算是给你回家割麦送行。”小蔡师兄的这个理由,让我有点哭笑不得,只有点点头同意了。
“你两口子千万简单点,就到你家去吃个便饭。”我忙着补充道。
“好嘞。”小蔡师兄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
当我骑着加重“永久”,兴高采烈地回到招待所时,殷红正在银杏树下,揉搓着满满一大盆衣服,斑驳的阳光在她脚下流动着,律动的身影显得愈加俏丽。
“回来啦。”见我走进了门来,殷红扬起藕嫩的手臂,抹了下溅到脸上的水珠。
“红姐,我请了假,明天回家去割麦。”望着殷红温婉的目光,我伫下了步子,自从上次求她救了小蔡师兄,我一直心存着感激。
“我本来也是想回家,可是你师傅回地区了,说是省里马上要给他父亲开追悼会。”她依然在我的面前称呼鲁豫为你师傅,这让我保持着些许的亲切感。
“你要跟着一起去开会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看见她跟师傅秀恩爱,我的心里依然有些不自在。
“说是家属都要参加,鲁豫让我一起去。”殷红灵动的眼神忽闪了一下,如雪的脸庞浮出一丝红润。
“噢……红姐,你们准备结婚了吗?”我听了她的话,心头又有些酸酸的,看来这个阴影一时半会还难以抹去。
“事情太多,我们还没考虑呢。吴平弟,我……我可能跟他一起,离开咱们纱厂了。”殷红说这话的时候,缓缓地低下了头去。
“离开纱厂?你们要去哪儿?”我吃了一惊,止不住脱口问道。
“鲁豫想调回地区,说是马上要地市合并了,这是一个机会,最近就在跑这个事情呢。”殷红一边揉着衣服一边对我解释道。
“啥叫地市合并?”殷红的话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是我们的地区没有了,将来由市里直接来管我们这些县了。”殷红侧过脸来,微笑着瞥了我一眼。
“哦……”我敷衍地应了声,推起自行车赶紧往后院走时,思绪不觉地有点飘。我心里想着不是什么地市合并,而是殷红和师傅真要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我骑着小蔡师兄的大“永久”去了他家。又是老蔡师傅亲自掌厨,弄了大大小小一桌子菜。老蔡师傅拉着我,坐在了他的右手,一脸感激地站起来,非要给我连敬三杯酒。
“蔡师傅,这可使不得,俺是晚辈,怎么能让你敬酒呢。”我忙不迭地也站了起来,赶紧拉老蔡师傅坐下来。
“不行,今天我一定得敬你,没有你,小蔡现在可能工作都没了。”老蔡师傅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盯了儿子一眼,小蔡师兄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能……不能……要感谢,其实还得感谢人家殷红,是她找了我师傅,我师傅才答应下来的。”我心里一着急,就把实情说了出来。
“你说是殷红,殷红找了你师傅,你师傅才同意的?”李琴扬起了一张俊俏的小脸,满眼疑惑地望着我问道。
“嗯……是啊。”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说,殷红和你师傅在谈恋爱喽?”李琴的脸上显出了惊诧的表情。
“这有什么奇怪的,郎才女貌,我看挺合适的。”小蔡师兄瞅着李琴,有点不明就里地赞赏道。
“怎么就合适啦?这太有点不可思议啦,难道鲁豫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李琴不满地回了小蔡师兄一眼,有的急切地朝我问道。
“你说殷红是什么人?”又一次谈到了这个问题,李琴的态度让我受不了,“她一个弱女子,想奔一个好生活,与师傅看对了眼,现在相互爱上了对方,有什么错误啊?”
“我只是……”李琴看我有些生气,嗫嚅着还想解释,小蔡师兄忙给她递了个眼色。
“好了,咱们喝酒吧,你们得好好谢谢人家吴平,对了,还有那个殷红。”老蔡师傅赶紧给息事宁人提议道。
我至今也不明白女性之间的情感是怎么回事,就她们而言,善良、勤劳、学识之类的品质,一般不会让人嫉妒。而美丽、财富、家庭这类天生东西,往往成为嫉妒的因素。女人之间分担痛苦容易,而分享快乐则是一件不太能的事情,就是如今所谓的好闺蜜,心里不能真正做到。女人间的嫉妒,不仅是弱者对强者的忿忿不平,这个问题真是太复杂了。
我们在老蔡师傅的提议下都端起了酒杯,彼此相互碰杯时,我还能够感受到李琴内心的不快。以后饭桌上的气氛多少有点尴尬,尽管蔡家父子努力想调整大家的情绪,但是都能看出我和李琴还存有着心结。
今晚的酒喝得不尽兴,八点刚过,我就推说明天一大早要回家,告辞了走出蔡家的门。
小蔡师兄送我出来,在门外的黑影里,趴在我耳朵边小声嘀咕道:“我知道殷红在你心里的地位,李琴说话有点过,你别往心里去,女人之间相互喜欢妒忌,特别是漂亮的女人谁看谁都不服气,哪像我们老爷们之间的情感——义气。”
我体谅到小蔡师兄的苦心,没有再提这事,只是重重地拍了下他消瘦的肩膀,故作大度地说道:“没事,咱们兄弟不见外,什么都别说了,谢谢你的大永久,等一个星期后,咱们回来再见。”
我们告别的响动,惊扰了隔壁赵家的大狼狗,它又扑到了铁门前,爪子哗啦啦地扒着铁门,冲着院子外汪汪汪地狂吠起来。
“这条死狗,整天乱叫。”小蔡师兄厌恶地跺了下脚。
“哦——对了,赵家退伍的大儿子回来了吗?”我忽然想到了上次干私活的事,就随口问了一句。
“前两天刚回来,怎么……你认识他?”小蔡师兄有点诧异,我怎么会知道赵家的事情。
“一个月前,我和刘师傅到他家装过电,就是为了他回来。”我实话实说,抬头望了眼赵家高高的院墙,小蔡师兄就没有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