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家收入的普遍下滑,南蛮子老侯的所谓改革,惹得全厂怨声载道,一片哗然。老侯为了显示自己的态度,专门指示厂办的大笔杆子李书记,写了一篇语气强硬、情绪激昂的评论——《我们的改革就要敢于硬碰硬》。当天下午,各车间久违的广播又响了起来,当那个半老徐娘用怪异的县普播音的时候,我和刘师傅正在车间里巡视着,隆隆的织布机声里,根本就无法听清其中的内容。
“这个破喇叭怎么又响了。”刘师傅使劲地喊道。
“你说什么?”在织布车间呆了一个多月,我感到自己的听力明显下降了。
“你听清他们说得什么了吗?”刘师傅趴在我耳朵上说道。
“好像要干碰什么硬……”我只是断断续续听出了一言半语。
“这个老侯真能出鬼主意,硬碰硬碰谁啊?就是来碰我们这些普通职工,找我们麻烦吗?”刘师傅大概明白了过来,恼怒地说道。
“没想到这个南蛮子真会折腾。”一句话随口蹦出来,我才意识到刘师傅也是南方人,一时有点不好意思,“我……我这是说老侯的。”
“这种人就会瞎折腾。”刘师傅到是没在意,冲着我又接了一句。
马上就要到交接班的时间了,我和刘师傅回到值班室,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棉絮,一边去各自的铁皮柜子里,拿了毛巾肥皂和换洗衣服。
刘师傅抬头看了下墙上挂着的三五牌挂钟:“整天吵死了,我们先去洗个澡,回来等他们接班的人一到,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电工班平时比较散漫,所以下班前提前溜号洗澡,几乎成了一件惯例。在飞絮弥漫的车间呆了八小时,我身上早就痒痒的难受了,我们师徒俩拿好了东西,出了车间,直奔后面的浴室而去。
我们到浴室的时候,浴室门的才刚开,我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走进去望着热气蒸腾的一池清水,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我们在池子里泡了20多分钟,下早班的人才陆续来到了,几个厂消防队值班的也下到了池子里。
“这个老侯真能出鬼,这倒底搞得是什么玩意。”一个年纪较大,有点秃顶的消防队师傅抱怨道。
“就是,今天俺们亏了在那儿打牌,没早过来洗澡。”一个瘦高个唏嘘起来。
“还是你小子机灵,看见老侯来了,能把桌上的牌塞到了裤裆里。”另一位留着小分头的对着瘦高个赞叹道。
“老猴子看见你不站起来,瞅了你小子老半天,你今天算是给大家挡了事,晚上大家请你喝两杯。”秃顶对着另外几人提议道。
刘师傅去外面的淋雨间洗头了,我在大池子里听到他们的议论,一时感到有些好奇,就在一旁问道:“你们说得是怎么回事,老侯今天咋得啦?”
“你是不是早溜班了?”瘦高个与我平时认识,就瞅着我问道。
“是,我们来洗澡了。”我点了点头,还是不明就里。
“老侯不知哪根筋转了,今天突然心血来潮,带着厂部的一帮人下到各车间,突击检查劳动纪律和安全生产情况。”年纪比较大的秃顶回答道。
“不知道查到你们没有?要是查到就倒霉了,看样子老侯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杀鸡给猴看,严肃处理呢。”小分头一边朝身上撩着水,一边同情地望着我。
听了他们的议论,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赶紧从大池子里爬上来,在淋浴间找到了刘师傅,把刚才听说的事情讲了一遍。刘师傅的脸色也有些变了,说了声咱们快点上去,我们师徒俩就简单抹干下身子,穿好衣服,匆匆地赶回了车间。
等我们来到车间配电室,上中班的两个师傅已经来了,他们告诉我俩,老侯一伙人才刚刚离开。
“刚才老侯来得时候,刚好有台试验灯芯绒的织布机电路出了问题,人家当班的挡车工在四处寻找你们,刚好给老侯他们碰见了。”一个师傅告诉我们说道。
“据说老侯当场就发了飙,说你们是故意破坏改革,拿灯芯绒实验当儿戏,表示一定要严肃查处。”另一位师傅补充道。
这真是打哈气闪了腰,喝凉水塞了牙,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我和刘师傅都感到十分丧气,自己竟然被老侯他们给抓了个现行。
当天晚上,我回到生活区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一撮毛小李,他告诉我说,这次突击大检查,就是老侯要给大家个下马威,名义上是整顿劳动纪律,实际上是要来整人的,你们被他碰上了算是倒霉。
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厂里,上午大伙对老侯昨天检查的事议论纷纷,我从消息中听到,这次突击检查下来的情况十分糟糕,老侯已经故意放出风来,一定要来个杀一儆百,以此强化劳动纪律,巩固自己的“改革”成果。
下午交接班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敢再溜班,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当车间的小广播再次响起时,每个人都立刻竖起了耳朵。广播里先是对昨天被查出来违法劳动纪律的人,按照车间顺序一一点了名,我和刘师傅也列在其中。在这之后,厂办还配发了一条评论,评论还是小李的叔叔李书记亲自撰稿的,高屋建瓴,文采飞扬,从改革开放,振兴中华的高度,强调了整顿劳动纪律,节约生产成本,提高工作效率的必要性。表达了对我们这些损害工厂利益,破坏劳动纪律,自由散漫坏人坏事坏事做斗争的决心。号召大家以我们这些被查处者为鉴,吸取教训,振奋精神,奋勇拼搏,夺取灯芯绒实验的胜利,不辜负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的希望,让我们纱厂再创辉煌。
三天后,厂部的处理决定终于出来了,刘师傅被扣了一个月奖金,我不仅被扣了一个月奖金,还从电工班被踢了出来,重新回了前纺保全班。最倒霉的是筒摇车间一个刚接班的小学徒,就因为偷拿了两只纱线,想回家给弟弟织双袜子,被老侯在厂门口搜了出来,受到了留厂察看一年的处理,差点丢了自己的饭碗。
对于这样的处理决定,大伙都替我感到委屈,夏班长要在红卫饭店摆了一桌,为我压惊送行。我的心里很难受,倒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家里,特别是对爹交代。我想给师傅去一封信,请他帮我一把,因为他说过我们是永远的师徒,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他。但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值完这一轮班后,我就要回到前纺保全班了,当我垂头丧气地经过厂区的大门时,看见宣传栏前挤满了人,我知道那里贴着厂里的决定,正想要偷偷绕过去,就见小蔡师兄从里面挤了出来。
“吴平,你这是咋搞得?弄了一大圈,又回到我们保全班来了?”小蔡师兄的瘦脸上显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怎么……你不欢迎我回去啊?”我努力压抑住心中的痛苦,故作轻松地说道。
“吴平,你今天有事吗?我请你去看电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额头肖美花也站在了我的身旁。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看到他正烦着吗,看什么电影?”小蔡师兄一脸鄙夷地怼了肖美花一句。
“人心烦了,才要看电影解解闷吗?”肖美花白了小蔡一眼,不满地说道。
“好,今天不要你请我,让我来请你。”我没有理小蔡师兄,冲着肖美花点了点头。
“不需要,票我都买好了。”肖美花的眼睛里放出亮光,高兴地掏出了两张,举到了我的面前。
“你买什么票啊?我们看电影还要……”最后那个“票”还没说出来,声音忽地一下缓在了嗓子里,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电工啦。
“咱们走吧。”肖美花看出了我表情的变化,轻轻地拉了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