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企业兴起了停薪留职,这种变化让人感到既新鲜又好奇。厂里一些有点关系有点能耐的人,虽然开始跃跃欲试,但是真正迈出这一步的人并不多。当瘦瘦弱弱的小蔡师兄,这个在别人眼中老实胆小的保全工,要率先停薪留职,让许多人都感到说不出的震惊。
小蔡师兄告诉我,说自己要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把消息告诉了下班回来的红姐,她也是感到很惊诧,问是不是李琴结婚的事,让小蔡受到了刺激,才想出了这样的一个主意。我知道她在医院的环境里,相对比较安稳和封闭,对外面的变化并不太关注。我听了小蔡的话,内心里也是波澜起伏,也有了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的冲动,可是,我并没有见自己真实的感受告诉给红姐。
“今天,收费室的主任给我说,我已经在这里借调一年多了,他正催着院里的领导,把我的劳动关系从纱厂调过来。”红姐喜滋滋地对我说道,大概是因为高兴,白皙的脸颊染上两抹红润。
“真是太好了!”这真是个好消息,我也止不住的为红姐高兴,“你看现在我们的纱厂,让老猴子瞎折腾,真是一天不如一天,连个工资都发不全了,还美其名曰改革,说不定哪一天,连现在的工资都发不上了呢。”
我知道医院收费室的老主任很友善,对红姐和下面人很好。红姐不仅有能力,而且工作认真,任劳任怨,所以令老主任十分喜欢。红姐真要是能调过去,她的未来就不用发愁了。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我约了几位同时进厂的师兄弟一起,说了小蔡师兄停薪留职,要去南方的消息,提议大家请他一顿,算是为他送行了,我下定决心选了红卫饭店,虽然这里贵一些,但是菜的口味很好,大家多出点钱,心里也舒服。争得了大家的同意,我就开始张罗起来,老黄师傅知道了,也主动要求参加。我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出了厂门,顺着人民路朝东走去。
还没有到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我就看到在被城北二虎强拆了的古钟楼处,立起了一座双蹄跃起的汉白玉小马,走进了一看,小马雕塑的的底座上,还歪歪扭扭地刻了“腾飞”二字,是王二少爷的爹——王副书记亲笔题写的。王副书记是县书协的名誉主席,提这两个字按理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不懂书法,看这两个字笔画弯曲盘绕,似两条难看的蚯蚓,比我们村会计四眼的字差多了。
“这是那个狗日搞得,怎么看也不象个马,就象是一只小狗在扑着想咬人。”一位才从文化馆出来的中年人,指着汉白玉小马,压低了声音骂道。
“对呀,马跑起来,怎么可能后面两个蹄子一起落地,只有狗扑起来想咬人的时候,才是这个样子吗!”旁边一位进城卖菜的农民随声附和着。
“多好的钟鼓楼啊,三百年前鲁南大地震都没震倒,这就不声不响地给给拆了,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不知道这算不算破坏文物?”我听到了身后一位老人悲悯的叹息声。
“老人家,您的比喻真是太形象了。”我回过头来,认出他是于二爷。这位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人令人敬佩,我赶紧鞠了一躬,与老人打了声招呼,“于二爷,是您老啊,最近好吗。”
“我的身子骨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还算是硬朗,只是这一帮败家子,把个好好地钟楼拆了,让人痛心疾首啊,唉……”老人认出了我,仰天长叹了一声。
“于二爷,您老也别感叹了,旧的不去新的不吗,现在他们不是要带着咱们实现‘四化’吗,原来的古钟楼应该是碍事了吧?”旁边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开导着老人。
什么碍事啦?你不知道,就不要胡扯!”中年男人瞪了妇女一眼,止不住愤愤地说到,“你知道为什么要把古钟楼拆倒吗?就是为了这个汉白玉的小马,这个东西可是真不便宜,你知道它花了多少钱吗?我听说花了几百万呢。”
“俺的个娘呀,这不是造孽吗?”进城农民惊得张大了嘴,露着一口烂牙花子,半天也没有能闭上。
“主要这是王副书记小儿子干的工程,这小子就是这一拆一建,可是赚了一大笔。”中年男人的脸色发灰,目光中充满了无奈。
“别说了,别说了,带大盖帽的过来了。”那位妇女小声地嘟哝着,示意大家别再议论了。
我与于二爷又寒暄了两句,老人邀我有空一定去他家坐坐,他要与我喝上一杯,祖孙俩好好聊聊。我表示改天一定登门求教,谢过了他之后,转身朝着旁边的红卫饭店走去。
正是中午最热闹的时候,饭店的大厅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食客们正在把杯换盏,猜拳行令,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因为十字路口过去就是县政府,所以有各部门的招待大都安排在这里,一个大院的人彼此熟悉,相互间打着招呼,你来我往,其乐融融。
我在大厅里四下打望了一番,,终于在后门旁边看到了正在催促服务员上菜的胖丫,看到她颐指气使的样子,应该是个管大堂的小头头了。
“哎——胖丫,忙着哪?”我走了过去,在一旁喊了一声。
胖丫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望着我,一张大脸又胖了一圈:“哎呦——你呀,找我有事吗?”
“看你管着这么一大批人,忙得不可开交,你是不是当官儿了?”我随口与胖丫开了一句玩笑。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里开始承包经营了,承包的经理是我的二姑父,他安排我在前面,管着这个大堂呢。”胖丫一脸得意地对我说道。
“主任,那边的客人在催菜呢。”一位服务员小跑着过来,冲着胖丫喊道。
胖丫对着服务员叮嘱了两句,才又回过头来:“你有什么事情吗?我这正忙着呢。”
我看到胖丫实在太忙,就不再与她多罗嗦了,赶紧把要请客的事情给她说了:“我有个保全班的兄弟停薪留职,最近要到南方去发展,我们兄弟为他送行,今天晚上想在你这里订一桌。”
“这事啊?你到后面去跟经理讲吧。对了,你应该都认识他,我二姑父原来也是你们纱厂的,还是个干部呢。”胖丫手笑盈盈地指了下后院,“我就不带你过去啦。”
胖丫转身去忙了,我按照她的指点,穿过大堂来到了后院,在一圈包间旁边,找到了一个挂着经理室牌子的小房间。敲了几下房门,里面有人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我就推门走了进去。
我的脚步刚踏入房间,抬眼看着一位方头大脸的胖子,就愣在了那里,竟然一下子忘了说话。
“你是……老吴的儿子吧?”钦大肚子到是也认出了我来,从一张宽大的土沙发上站起身子,挺着孕妇一样的大肚子,拉高了声音率先开了口。
“钦……”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了,叫钦科长显然不合适,叫钦叔又不愿意,最后只有叫了声,“钦经理,我不知道你调到这儿来了。”
钦大肚子没有察觉出我内心的变化,依旧打着哈哈地说道:“你没有想到吧,我会在这里。现在还有什么调动的事情,我不是因为……”钦大肚子说到了这里,脸色略微尴尬,止不住打了个磕巴,“因为身体不好,提前内退了吗,现在承包红卫饭店,生意还不错,比在纱厂当个鸟股长强多啦。说吧,你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我想在这里定一桌餐,就是今天晚上。”我这才反应了过来,忙着说道。
“哎呦——不错啊,也到这里来喝酒啦?你看看,我要不是当初心软,你就差点没能进厂来。你实打实地没有到接班的年龄,你爹可是糊弄不了我。”钦大肚子咧着一嘴黄牙,两只眼睛几乎挤成了一条缝。
看着钦大肚子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又想起了爹的两包大前门,心里止不住地一阵冒火。
“哪……曹姨呢?她怎么样啦?”我想起了疤眼曹姨,自打她离开后,我可是一直在义务劳动,顶着她招待所管理员的缺。
“你曹姨也在这里,干财务会计,今天晚上你请客,找她给你打个九五折,怎么着都是老熟人了。”钦大肚子伸过熊掌般油叽叽的手,在我肩膀上亲热地拍个一下,“你回去后,告诉纱厂的人,要是他们来我这里吃饭,我一视同仁,都给你们打九五折。”
我晕乎乎地出了红卫饭店,走在清冷的街道上,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才似乎清醒了过来。这真是一个急剧的变化的时代,一切都有点匪夷所思,刘师傅调走了,小蔡南下了,老猴子得势了,崔老扒又回来了,就连钦大肚子都因祸得福,承包发了财,可是我呢?我的命运会怎样?前方的路迷惘不清,我的心急剧地翻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