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只要是在厂里,就不断会有人来问:鲁豫找你说了些什么?我说:就是问了问这几年厂里的情况,聊了一些曾经的事情。人们忙着追问:那么现在纱厂承包的事呢?我说:不知道,他没有说。我的回答显然不能令众人满意,有人猜测是我故意隐瞒,作为鲁豫唯一的徒弟,他一定给我安排了后路。众人的不断来访和追问,把我弄得不胜其烦,说实话,我当初真该问问师傅,纱厂未来到底会怎样。
红姐已经回家三天了。当我踏着暮色急匆匆赶回西张庄,看到租住的空荡荡房间,心中充满猜忌和惆怅。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脑海里全是红姐不辞而别的原因:父母亲病了?小壮身体又出了什么状况?再或者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就像大额头肖美花遭遇的那样,承包地被三红他哥霸占了?另外,她怎么会有一个哥哥,为什么从没有听她说过……我努力追寻着所有的答案,愈想愈不安,愈想愈睡不着,以至于白天无精打采,在补习班上课时思想开了小差,没有听清于老师的提问。
晚上下课后,于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小吴,你最近怎么啦,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于老师,对不起,这几天厂里的事闹得心烦,刚才我没有集中精力。”我不好意思地检讨到。
“我知道纱厂的事,恁么大个企业怎么会到了这种状况……”于老师心痛地感叹了一句,顿了下,才继续说道,“但是,一个人不能因为困难和挫折,就随随便便就放弃了希望,如果是那样的话,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于老师的语气中透着少有的严肃,我感到愧对了这位关心自己的老师,窘迫地低下了头:“于老师,我记住您的话了。”
“小吴,拿破仑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最困难的时候,可能就离成功不远了。希望你能记住老师的话,不要放弃,不要退缩,这才是一个男子汉该有的气质。”于老师镜片后面的目光透着母亲般慈祥。
“于老师,谢谢你,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希望。”听了我的表态,于老师脸上露出了笑容。
自从这次谈话后,我努力调整心态,上课时集中精力,尽量不胡思乱想,我的表现让于老师很欣慰。
红姐是第五天傍晚时候回来的,几天时间里,人明显消瘦了不少,但是神情并无异样,还是那么恬静娴雅。红姐说自己急匆匆回去,是因为村里要重新划分承包地,她早就转了户口进了城,所以家里的承包地指标有变化,要她回去确认办手续,当然另外一方面,也是想回去看看儿子了。我来不及想承包地的事,关切地询问小壮身体怎样了?红姐说小壮情况不错,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我说自己也特别想小壮,盼望着能把他带回来。我又把医生的嘱咐说了一遍,劝她还是早些和我一起带小壮去看病。红姐这次没有推脱,说等厂里承包的事安定下来,就带小壮去南方。
“哦——对了,大娘说是你哥来找你的。”我忽然想起房东老太太的话,“大娘还说,你哥跟你长得不像一奶同胞,说……挺丑的……”。
红姐一个愣怔,灵动的双眸凝住了,莞尔片刻才开了口:“他……他不是我亲哥,是我大姨家的哥,长得怎么会像呢……”
红姐吞吐着说完,轻轻出了口气。因为从没听她细说过家里的情况,我一时好奇,止不住又问道:“你大姨家在哪个村子,这回怎么让他来找你呢?”
“我大姨家在我们邻村,她生了六个孩子,家庭挺困难的,我这个大表哥打小就被他叔带去了新疆,是在那里长大的,最近几年才回来。”红姐清浅一笑,脸上恢复了平静。
“哪……有时间让他来县城玩两天,我还没有与这个大表哥见过面呢。”我听了红姐的话,解了几天来心中的一个疙瘩。
“他……可能来不了,他最近就要走,要回新疆去了。”红姐面露难色,柔声地说道。
“这……真有点遗憾,等他下次再回来吧,咱们请他好好聚聚。”我兴奋地提议着。
“下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红姐垂下了目光,有点落寞地收拾起床铺,“你忙了一天,晚上又去上课,我也骑了大半天自行车,真得有点累了,我们赶紧睡吧。”
红姐弓着身子,露出半截迷人的腰肢,我从身后搂住她,在修长的脖子上深吻了一口:“红姐,你不辞而别,让我胡思乱想了好几天……”
“吴平弟,都怪红姐走得太匆忙,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你……”红姐回过头来,在我的唇上回吻了一下,声音里透着一丝温婉的忧伤。
黛蓝色的夜光透过窗子,晕染了床头屋角,一阵激情的暴风骤雨后,红姐在我怀中疲惫地睡着了,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像是梦中受了什么委屈。黎明时分,我在一个伤感的梦中惊醒,脊梁上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第二天一大早,红姐与我一起去上班。在路上,我心里一直在盘算:鲁豫和调查组还没有走,他会与红姐私下见面吗?我心里有了酸酸的醋意。
我们迟到了大半个小时,走进保全班,里面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张胖子正背对着门与人神吹,身边竟然站着一撮毛小李,这家伙自从当了电工,最近很少来保全班露面。小李见我走进来,脸上显出不自在,去年冬天他在厂门口欺负一个“叫花子”,最后和我动了手,以后在车间碰面,彼此就形同陌路之人,连个招呼也不打。
“哎……吴平,你知道吗,鲁豫和调查组,昨天晚上撤走了。”张胖子扭过脸,忙着搭讪到。
“走了好,在这里搅扰得大家不安。”我不愿多啰嗦,风轻云淡回了句。
“前两天大伙问你,你小子还不愿意说实话,不告诉俺们,鲁豫给你漏了什么底,现在大家才知道,纱厂准备交给市外贸局啦。”张胖子夸张的声音在屋子里嗡嗡作响。
“纱厂交给市外贸局了,这是听谁说的?”我吃了一惊,自己从没听过这样的消息。
“你小子还装?”张胖子不满地斜瞟了我一眼,“小李都告诉俺们了,这是鲁豫和调查组临走时,给厂里头头们私下透的底。”
“这消息能靠谱吗?”我不太相信一撮毛小李的话。
“老张,我走了,这还都是内部消息,没有正式宣布呢,你不要对什么人都乱讲,到时候给领导添麻烦。”小李听到我的质疑,感到伤了脸面,没有正眼看我,带着一脸狷狂走了。
一撮毛小李刚出门,张胖子就气恼地抱怨道:“刚才小李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俺们纱厂真要属于了市外贸局,市里还不得花血本支持俺们。”
“老张,你就别再想好事了,就是上面给钱,没有个懂行的人,按照现在这样管理,这纱厂也经营不下去。”许班长闻声走了进来。
“就是,人人偷布、偷面纱、偷电料,还偷……水泥,这纱厂怎么也得给偷垮。”老黄师傅说这话时,故意瞥了眼张胖子。
“老黄,你这是什么话,当初谁没拿过厂里的东西,你不是也朝家里拿过铜管吗?”张胖子听人讽刺自己,瞪起眼睛回怼到。
老黄师傅已经憋了好几天了,此刻一下子跳起来,两人互不相让,周围人赶忙劝架,一时间鸡飞狗跳。
以后的几天里,纱厂要被市里收回的消息在发酵,不仅传遍了纱厂,也传遍了县城各个角落。大伙一直悬着的心,又稍稍放下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这个纱厂只要还是国营企业,大家有集体这个靠山,怎么也不会弄到衣食无着、老无所依吧。晚上回到家,红姐也忍不住问我,这是不是鲁豫想的办法,给纱厂一条活路。我本不太相信一撮毛小李的话,对这位师傅现在的心思也摸不准,但是几天来各种消息听下来,心里也有些恍惚,开始半信半疑起来。
“但愿纱厂能有救。”我为了宽慰着红姐,只有随口应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