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安座。
建明帝的目光扫过二皇子和召南大长公主的座位,表情微冷,又转开脸,微笑着对绿春说:“不等了,开宴吧。”
编钟清幽雅致的声音悠扬响起,中秋节宴开始。
沈濯照例坐在秦煐的影子里,叉手端坐,垂眉顺目,一言不发。
皇家的宴席是没什么好吃的。
先是建明帝说话,先说太后崩逝,无心过节,尤其是团圆佳节,格外难过。然后说举眼看看,皇家人丁日稀,又添伤感,说到这里,还特意看了秦煐一眼。
秦煐看着面前的金砖发呆。
于是建明帝想找到沈濯狠狠瞪一眼,结果角度却被秦煐挡个严实。
只得继续再说,希望大家都保重身体,来年佳节希望座上能多添几个小娃娃。
众人都微笑着听着。
“父皇,不孝儿,焓,告进。”
大殿外头突兀地响起了一个众人许久都没有听到的声音。
来了。
建明帝、秦煐、沈濯不约而同在心里想道。
这一声告进之后,就是一阵呜咽。
“进来罢。”建明帝先向鱼妃看去。
内命『妇』一列里,最上头的座位是空着的。再往后,第一个就是鱼妃,袭芳坐在她身边。然后才是梅妃等人。
恰好鱼妃也面『露』不忍之『色』,将目光投向建明帝。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都发觉了对方态度的一丝软化,相视一笑。
“二皇子,驾到~~”
二皇子在铁甲武士的唱报声中,慢慢地拖着腿走了进来。
因他说要去给先帝和太后守陵,建明帝便命甘棠回京。柳侯自是不愿,便报了自己病了,留了长子一家侍疾,让甘棠长公主和次子先回来。
当下甘棠长公主一眼看见二皇子腿上的夹板,呀地一声,忙道:“二郎这是怎么了?都这样了怎么还要赶来?快扶了他坐下去!”
众人也忙都看向二皇子的腿,各自讶异。
刚才都知道了他是临出门时扭了脚,可是没料到有这样严重。
唯有建明帝眼利,一眼看出他那腿绝对不是扭了脚,眯了眼睛,一言不发。
二皇子艰难地上前,大礼跪倒:“不孝孩儿,见过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建明帝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他既然言辞恳切地说要来认罪、辞行,那就不如听一听,他打算怎么认罪、辞行。
秦煐和沈濯的目光,也都意味不明地落在二皇子的腿上。
二皇子不等建明帝让他平身,自己就又艰难地站了起来,咧嘴一笑:“父皇,儿子该坐哪里?”
竟是半分悔罪的表现都没有!?
建明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一指秦煐沈濯一席的下首,道:“你坐那里。”又命:“长乐县主呢?抱出来吧。”
“孩子刚吃了『奶』睡了。过会儿醒了再抱出来给二皇子看吧。”鱼妃也是练就了的套路,含笑推辞。
二皇子自如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凝滞,闭上嘴,没做声,在两个小内侍的搀扶下,慢慢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建明帝移开目光,决定现在就先把大事做了,张口道:“今天家宴,朕有一事欲告知各位。”
底下顿时一片静悄悄没有声音。
“过去这一年中,先是西北大战,朕,甚是煎熬。接着就是先戾太子出事,先敬贤太后崩逝。朕心神交瘁,难以支撑。如今太子历练有成,朕欲往骊山休养数月,朝中之事便都交予太子。”
建明帝说完,先和煦地冲着秦煐笑了笑,又看向有些吃惊的二皇子。
“朕知道,你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然而朕这一年多以来,身体大不如前。先太后刚刚崩逝那会儿,太医署几乎要把朕关在殿中休养了。朕,老啦……经不起事儿了……呵呵。”
“皇兄,您才四十出头……”甘棠长公主热泪盈眶,痛惜地看着建明帝。
“什么四十出头?!朕都四十七了,眼看着就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咱们兄妹俩,不都已经当了祖父祖母了么?”建明帝安抚着唯一的妹妹。
众人默默。
“父皇说得也是。您是年纪大了。然而儿子觉得,父皇其实没什么变化。”二皇子忽然笑着『插』嘴。
建明帝目光一凝。
二皇子笑着伸手,自顾自取了席上的一樽美酒,高高举起:“父皇,儿子敬您一杯,祝您松鹤延年,永享天伦。”
不是永享天年么?
而且,二皇子的敬酒,难道不该在太子后头?
蒹葭郡主眯了眯眼,看向坐在二皇子旁边的老喻王。
老喻王却越过二皇子,正在看沈濯。
沈濯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指甲。
老喻王在看自己,她知道。而且,她知道老喻王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她也已经查清了。但是这个事儿,她不打算拿出来说。
除非是,还有人知道。
建明帝没有喝这杯酒,而是冷冰冰地看着二皇子,慢慢开口:“二郎,为父说了,为父年纪大了,经不住事儿了。”
你但凡还有一丝孝心,这个时候也不该再闹了。
二皇子举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杯子搁在嘴边,神经质一般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一仰头,将杯中酒全都倒进了口中。
沈濯微微侧头,从眼角瞟了他一眼,心里也嗤笑一声:不作不死!
“父皇,您怎么一直不问,我这到底是扭了脚,还是断了腿?以您的眼力,您肯定看出来了。”二皇子将杯子放下,戏谑地看向建明帝,“不过,从我出生就是,您不在乎,也不想知道。甚至,您很盼着我最好把另一条好腿也摔断,这样,我就不能跟三郎抢皇位了。对吧?”
众人齐齐『色』变。
“二郎,你长到今年二十三岁。朕是缺了你的吃喝,还是缺了你的住行?你的王妃是新罗公主,你的王府跟三郎原先的翼王府比邻。若是你因为三郎在他鱼母妃和临波那里得到了更多的关怀,你也应该去找你母亲和你姐姐发脾气,怎么都怪到了朕的头上?”
建明帝高高在上,挺胸抬头,神情冷漠。
“哦?那么,让我的『乳』娘将我扔进池塘溺死,这也不怪您吗?父皇,陛下?”
二皇子一直捏在手中的金樽,被他狠狠地、慢慢地捏得变了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