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校里除了日常的勾心斗角,能称得上重大的事情都要与男人这种稀有品有关。近期一连发生两件,几乎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是李丹与隔壁那位风云人物谢氏家俊,两人因为联谊上的惊鸿一瞥和搭档主持后的日久生情,终于冲破暧昧走到了一起。
最大打击是杨思语,不仅因此损失心中所爱,更被好事之徒按上耻辱柱:富家小姐敌不过鸡窝凤凰。一时间,曾经有过矛盾的,都牟足力气奚落她。
杨思语为此向尹天成哭诉过几回,她向来是个好强的人,如今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更痛苦的是,她心中的白月光被一粒廉价的红给玷污了。
杨思语回想起联谊的那一天,她头一眼就看中了乐天风趣的谢家俊。而谢家俊也显然对她有好感,两人挤在一起往杯子里兑汽水喝,相互笑着交换姓名。
杨思语绝对不是个内向的人,只是前十几年的教育告诉她,在重视的人面前要文静并矜持,笑不露齿,行不动裙。别人送来句夸奖,哪怕心里乐得要死说确实如此,嘴上也要谦虚委婉道“过奖”。
恐怕就是这么一克制,才被那疯婆子李丹抢去了风头,她嘻嘻哈哈厚着脸皮边笑边坐过来时,谢家俊的眼睛里头一次有了其他人。
两人开始漫无边际的聊天,时不时就发出一阵惹人嫉妒的哄笑。杨思语觉得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些,谢家俊优雅的一伸手,问李丹:“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岂有此理!
杨思语说:“等我垂垂老矣,牙齿落光,满脸皱纹,子孙绕在我膝前要我讲年轻时的故事时,我要告诉他们,我的初恋居然是被自己虚伪的矜持赶跑的!”
尹天成听了咯咯笑,杨思语伤心欲绝地倒在她怀里。
既然得不到,便用上所有恶意地说:“或许只是他胆小觉得配不上我,他跟李丹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所以才那么有共同话题。”
尹天成轻轻叹声气,拨着她已经有些油腻的刘海,一脸怜爱地看着她。杨思语忽然又有了新点子:“或许我可以主动向他表白!”
“他们都公开啦,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又不是结婚,双方都是自由身,况且只是我表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好像还是不太好,万一被拒绝呢,以后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杨思语想了想:“那就等他们分手,李丹那个人,没你想的那么好。”
杨思语不点破,尹天成却知道她的画外音,她一低眉:“等着看。”
另一件事是眼高过顶,三百六十五天,天□□服不重样的钢琴老师巴黎终于钓到了心里中意的金龟婿,不止一个人看见她上过同一男人的跑车。
尹天成无缘得见那男人,但也确实从一周一次的音乐课里发现老师巴黎越发红润的脸颊,她随乐声摇曳,整个人都溢出粉色的一片海。
她不由惊讶,原来爱情就是会有这样点石成金的力量,足以将一个平日里严肃苛刻的大女人,彻底转变成会笑会羞涩的小娇娘。
跟在巴黎后头练发声的时候,巴黎也不像过去那样板着脸,对于她的一些小偷懒跟小错误,总是给予最大的宽容。
尹天成看她倚在钢琴边侧头的神情,便如打通任督二脉般一下头脑清明——彩排那晚她也在,用同样的姿势跟另一个人说话。
尹天成彼时在台上咿呀完《皂罗袍》,刚压着声音要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便看到那位信誓旦旦说“我一会儿等你唱”的人已不在座位。
她的手机落在台面上,位置与姿势丝毫不变,旁边多的一支笔和一张纸,却是那个叫向时晏的男人留下的杰作。
视线如一抹游蛇滑过舞台,巴黎与她的三角钢琴前,有个极为高挑的身影,垂在裤边的手上夹着一支燃着的烟,强光之下红也退成了橘。
他腰板挺得笔直,只歪头跟人讲话,巴黎恐怕听不清楚,于是很快速地站起身,手指无意按上钢琴,发出一声急促的“do”。
两人都一起回头,看了眼台上的人。
尹天成已经跨出一个小步,没被影响地唱道:“那牡丹虽好……”
背后真的不能念人,尹天成刚刚想到那背影该是向先生,便有人敲了敲门,一个男声问道:“有事?”
巴黎很兴奋地站起身,向他招手,说:“没有,学生要表演,来辅导一下。”
尹天成稍一转身,立马看到向时晏如沐春风地走进来。他亦看到她,视线倒是很平滑地转过弯去,落在巴黎身上。
向时晏显然无意表现出跟尹天成认识的样子,尹天成也没必要主动攀谈,往钢琴后面再靠了靠,思索自己是不是该先走一步好留下两人独处。
向时晏这时却把话题挪到她身上:“表演?”
巴黎说:“喔,小丫头昆曲唱很好的,你那天不是听过吗?”
向时晏作出一副回忆的样子,片刻后恍然道:“是啊,《牡丹亭》。”
他忽然微微弓起身,凑近身边低着头的小孩,无缘无故地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尹天成只觉得一阵细小的气流过来,耳廓都被染得微微有点烫。巴黎一双描摹精致的眼睛往她身上看过来,笑容里带着一点无言的催促。
尹天成只觉头顶锃亮,刚刚说完:“我先回去。”巴黎立刻就嗯声:“等到周一的时候你再来,好容易歇半天,跟朋友们去玩一玩。”
尹天成拿过自己书包往外走,后面巴黎异常温柔地问:“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学校附近开了一家甜品店,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男人语调却如这城市四月的阳光,慵懒到有气无力道:“不饿啊。”尹天成步履如将门给他们带起来,恰好看到他转过身来,菲薄的唇朝她这边勾着笑了下。
尹天成原本没打算回去,家里也便没车来接。她踩着刚刚被风刮下来的树叶,一蹦一跳地回到教室里。
周日的下午,愿意留下来的都是爱念书的好汉,杨思语必然是头一个跑的,剩下来的不是不熟就是怕太熟的。
李丹原本在位子上奋笔疾书,见她进来立马拉下《青年文摘》翻开看,朝她笑眯眯道:“这么快就练好了?”
尹天成点头,假装没看到那杂志下面的练习册和试卷。
她觉得这世上的好学生大都很奇怪,平时聊起电视电影八卦和恋爱,他们便恐落人后的夸夸其谈,比一切乐于此道的还来得利索。
一旦你感兴趣询问他们的辉煌有什么诀窍,一个个总要端着架子意味深长地笑,却对自己秉烛夜游彻夜苦读的话题矢口不提。
是想要旁人放松警惕,还是只是为了一句“你天赋如此”的称赞?
又或者,人都如此复杂。
好学生,坏学生。
女人……还有男人。
尹天成知道自己在教室呆着,李丹是万万不能好好复习的。到底是不受欢迎的人啊,于是将包塞进抽屉,拿了手机跟钱包就起身走了出去。
无处可去,打定主意把时间浪费在校园乱逛,等到晚饭的铃声一响,饿得前胸贴后背,去食堂吃一客香甜的糖醋排骨饭。
没想到刚一下了教学楼,就见楼梯对面的香樟树下有人抽烟。听到声响,那人抬起头来,眼睛一下亮起来,掐了烟,单身插兜地跑过来。
尹天成垂着眼睛向主干道拐,那人便在后头差着一步的跟。路上有女生走过,指着这怪异的一对互相笑。
尹天成终于放慢了速度,他顺利跟她并排,连名带姓地喊她。她略带迷惘地看过去,问:“你喊我?”
他极标致的一张脸绽开笑,说:“是。”然后,掐住人七寸地问:“乔伊快要生了,你跟你朋友都不打算去看它?”
尹天成脚步一顿,彻底停下来跟他对视,阳光穿过茂密的乔木,在他脸上落下无数交叠的影子:“乔伊它还好吗?”
向时晏倒是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言顾左右而其他:“我以为你不认识我呢。”
这实在是倒打一耙,尹天成想说明明是你害怕在巴黎面前认我,转而一想,又觉得这游戏似乎很无聊,她仅仅是一眨眼,简单道:“向先生。”
向先生点头:“尹小姐。”
尹天成看了看时间,说:“现在过去有点来不及,等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跟思语去看它……或许还有它的宝宝。”
向时晏似叹了一声,问:“你们真不打算带它走了,要我一直养着它吗?”
尹天成反问:“为什么不?”
向时晏说:“这世上哪有这么无缘无故的好,我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善人吗?”
话里总像是有话,尹天成却像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十分确定又十分认真地说:“可你是乔伊宝宝的爷爷呀。”
向时晏这次彻底没忍住,向上仰头看着绿油油的叶,原地转了半圈笑不停。细窄的下颔绷紧,曲线利落的连去脖颈,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不必刻意,也足够英俊地让人挪不开眼睛。
尹天成等他笑够了才道别,向时晏却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天生皮肤温度比人低一些,更衬得他掌心灼热如烧红的铁,如此熏得她很快渗出绵密的汗,湿哒哒地反去黏着他手:“怎么?”
“请你出去吃东西,赏不赏脸?”向时晏问。
尹天成定定看他,目光研判。
向时晏自一个少女的角度来思考,觉得她随后的问题大抵分成这几类:为什么要请我,为什么跟着我,是不是喜欢我……
尹天成却口吻淡然问:“你不是不饿吗?”
只是还是落进他一早设好的陷阱里,他终于露出狡黠的笑,像一只伺机出击的狩猎者。尹天成将胳膊抽出来,很快改口道:“你想带我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