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语请李丹之前, 没想过她真的要来, 提前收到礼物时再三确认,这才知道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回去的时候拆了缎面的包装盒, 尽管只是不带logo的一条细链子,只从坠子的经典造型就知道是哪个牌子。
再去学校的时候便忍不住时时留意, 有姐妹们自愿充当耳目,说李丹近来总有豪车接送:“原来真的不老实啊。”
再去隔壁学校等谢家俊的时候,杨思语总忍不住将话题往李丹身上套,惹得男孩每每翻脸, 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挑拨离间的事, 对喜欢的人要慎用。杨思语只能每天提醒一次关于自己生日的话题, 希望他在耳朵出茧后可以腾出很小的一个地方记起来。
结果当天还是见不到他人, 有看不下去地拨了对方电话, 要喝过两杯香槟壮好怂胆的女孩现场表白。
杨思语还没说话先红了脸, 想了半天要用何种表情面对,最后还是讷讷道:“其实李丹也在这儿的。”
大家起哄中一阵败兴地叹气, 被点到姓名的正一无所知地在一边和人交头接耳。有人抱不平, 拿过手机说:“你别傻等了,人家早就找好下家了。”
杨思语连忙跳起来,一把抢过自己手机说:“嘘!”
那头谢家俊已经挂了电话,没过多久,却又传来讯息, 问杨思语家的具体位置, 他过会儿就到。
一场生日派对, 最后变成两个冤家的你来我往。
身为主人翁的杨思语却不是这场故事里的主角,她看着谢家俊和李丹在远处不停争执,自己只能喝一口气足的汽水,然后不太舒畅的打一个嗝。
许愿的时候,她双手合十,偷偷睁开的一只眼睛里是谢家俊的背影,虔诚地跟上天说:希望有天能和这个男孩一起并肩在阳光下走。
上天却显然没有听懂她说的话,送气呼呼的男孩出大院时,他虎着脸问:“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故意找我过来,就是想看我和她这样的?”
杨思语百口莫辩,可惜身边没有人作证,她对男孩的清澈心思天地可鉴。
干净的男孩穿白衬衫,路灯之下还是清爽挺拔得像一棵迎风招展的小白杨,只有一张脸是稍显扭曲的,声音冷漠道:“就算是我们掰了,我跟你也不可能。”
回去的路上,恰好遇见跟姑姑一道回家的尹天成,杨思语抹过眼睛去拉她的手。她回身看了会自己,勾着她肩膀重回她家里。
她身上有暖意,焐热了沉闷的天气。浅金的连衣裙柔软的挂在身体上,杨思语往她怀里钻一钻,想起跟她一道去找乔伊的那天下午。
杨思语心里更难过,说:“其实之前有一天,我去带乔伊回家的时候,那个向先生要我给你送一束玫瑰……是我故意跟你姑姑说漏嘴的。”
尹天成看了她几秒,笑着道:“很久远的一件事了,你怎么还一直记在心里。”她抿抿唇:“我知道,不过那没有什么。”
杨思语惊讶:“你知道?”
尹天成拍拍她肩膀,说:“我就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杨思语干了的眼睛里忽然又添上湿意,说:“因为我特别嫉妒你,你喜欢的东西总是可以轻易就得到……从小时候起,就特别嫉妒你。”
尹天成一下乐起来,问:“谁给你的错觉?”
杨思语忽的有几分尴尬,捂着脸赧颜道:“是真的。”
尹天成说:“换你来做我,你连一天都坚持不下去。”
杨思语小心试探:“你现在和那位向先生,还好的吧?”
尹天成放空两眼,道:“应该还好吧。”
高三来得有些早,来得有些快。黑板一角永远留着一块倒计时,擅长美工的班长每天都擦去前一天的时间,留下新的倒计天数。
刚一开学就是周练月考和摸底测试,排名精准到各科的比拼。昏头转向里,谁都不得不把多出的那份心思收敛起来。
偶尔几次想起来,尹天成走到墙边看那棵树,没有提着宠物包的男人,校门口,也没有熟悉的车型和等待的身影。
见面原本定在十月国庆,尹天成已经准备好说辞应付家里的人:杨思语在学校摔断了腿,她要带花去见一见自己最好的朋友。
杨思语在给心上人送早餐的时候不小心滚下了楼梯,尽管从不曾想以卖惨来引起他人注意,却因祸得福着实收获了谢家俊不少关注。
尹天成知道向时晏没空赴约的时候,刚好看到谢家俊从杨思语的病房里出来。两个人对视着笑上一笑,他随即很快地跑开了。
房间里,杨思语正坐在轮椅上洋洋得意,心情极佳地冲尹天成眨个眼睛,又要她推自己去外头转转。
北方干燥的十月,气温在西风一次次来临时,越来越冷。杨思语的身上盖着张毯子,还嫌不够,脸却红扑扑地烧起火。
医院的花园有不少像她一样闷的病人,迎面遇见的头一个戴着很厚的线帽,大衣下的身体空落落的只剩个架子,脸瘦得完全凹了下去,颧骨突出。
杨思语看得打个战,拉着尹天成小声道:“那人都成什么样了。”
尹天成跟着看过去的时候却一愣,男人亦站在原地许久都没动。最后是她向之点一点头,推过杨思语的时候,也将他丢在了身后。
杨思语纳闷:“你跟刚刚那人认识吗……其实仔细看他脸,有点熟悉哎。”
尹天成语气平淡地说:“你不记得了吗?他以前是我们家司机呀。”杨思语扭头看她,恍然点头,尹天成轻声道:“我以前,很喜欢他呢。”
十一月底的时候,李丹终于带来最新消息,向时晏已经从外地回来,随时都可以和她见一面。
李丹说:“他最近吃了一家上市公司股份,用金融杠杆在资本市场玩钱滚钱。你不要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啊,欧阳跟我说的,大概是为了证明他很忙吧。”
尹天成撑着两手,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丹,静静等着她说完,末了笑着道:“那他很厉害啊。”
见面当天,向时晏要秘书订了一束红玫瑰,机打的卡片上写着脉脉的情话,他看了觉得有点敷衍,抽出来用便签纸另补了一份。
他人前脚刚走,公司里已经炸开了锅。玫瑰花的照片已经传到工作群里,所有人都在激烈讨论这次的新人可以维持几个月。
有个开了匿名的冒出来一句:还是之前那个。下面跟着一连串的匿名,都在纳闷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能有如此的魅力。
就连向时晏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何方的神圣,每每见她一面难比登天,此生能想得到的反侦察技术都几乎用了一遍。
这么难谈的恋爱,第一次经历。
其中几次想过要么就回了,要么就淡了。
前者无人给他合适机会,暂时按下不表,后者尽管一直都在实践当中,听说她想见自己的时候,又心痒痒地忍不住要赴约。
见面地点仍旧约在叶婉如的甜品店,唯一区别是今天他包下全场。收银小妹见他仍旧爱红脸,又沾光喝了他一杯奶茶。
等着的时候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都被他以三言两语打回去,重新回到座位的时候,已经有人坐着吃东西,背影纤细美好,头发长到齐腰。
收银小妹递过心知肚明的笑,向时晏却皱起眉头走过去。手先按在木桌的长棱上,微转过身来看面前的人,戒备的姿势。
女人仰头朝他笑了笑,说:“向先生吧,你好,我是天成的姑姑,她今天不会过来了,我替她到这里跟你聊一聊,好吧?”
应该是被家长抓包谈恋爱的场景,只是两个同样三十多岁的人坐一起,气氛却微妙奇特得更像是另一种。
向时晏旁若无人地点起一支烟,一时间又定义不好这是种什么感觉。
女人眉眼细长,窄脸尖下巴,神态之中与尹天成有几分相像,真正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咄咄,又与侄女彻底区别开了。
她说:“我之前,听说过你与这家老板娘的一些往事,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叶婉如曾经是本地排的上号的女强人,名字接连上过几次财富榜。
风头最劲的时候被翻出偷税漏税的大新闻,锒铛入狱一混几年,出来的时候已经风光不再。
公司早已被当年身后的跟班尽数吃下,而一朝天子一朝臣,能说得上话的元老也被尽数换血。
她被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所抛弃,到这繁华外的小世界开了一家甜品店。
女人道:“不用说,你就是她曾经提携过的小跟班,抢走了属于她的一切,到头来,还每每要带着新女友到她的店里来示威。”
向时晏找了个烟灰缸,刚抽了小半支的烟架在上面,青烟袅袅贴着雪白的烟卷向上飞腾。他看了会,笑着问:“这都是谁跟你说的?”
“女人就是这样蠢,以为一腔热血可以换得来男人的青睐,其实大多是自作多情。男人嘛,则多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吃你的喝你的还反过来咬上你一口。”
“你对男人的怨气好像很重。”
“我只是实事求是。”
“我听到的可都是满满的偏见。”
女人两手撑在桌面上,谈判的姿态,视线扫了扫他摆在桌上的手机,说:“跟她说分手吧,以后不要再跟她联络了。”
向时晏更想笑了:“我不是天成,为什么都要听你的?”
女人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子,问:“你们相处的时候,就不觉得天成奇怪吗?”
向时晏视线一晃,被她灵敏捕捉,她立刻露出志得意满的模样,说:“就是这样的,每次都没有例外。”
“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母在身边,是我带她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习性爱好,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比一般的孩子更缺乏爱,也更希望得到关注,她本能地寻求那些喜欢。从我们家的司机,到她的那些同学,都是她用来展现魅力的对象。”
“你不是我找过的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是她跟我做的一场游戏。她负责在这里面撒野,我负责给她收拾烂摊子,每次都是如此。”
一支烟慢慢烧到尽头,从烟灰缸边的凹槽掉到桌上。红色的星火随着余烬乱蹦,向时晏抓着烟屁股扔回烟灰缸里,按灭的时候有细微的嘶声。
他说:“这么蹩脚的理由,逗我玩啊?”
女人明显放松下来,靠着椅背而坐,慢悠悠地说:“是了,你这种人是很难理解的……有些感情生来就不被理解,你们不会明白这里面是怎样的乐趣。”
“跟她分开吧,向先生,趁着你还没被她彻底骗到。”
“……”
“她是不可能喜欢你的……她爱的是我,我也爱她。”
“……”
汹涌人流里,有缓慢行进的汽车挤进这条狭窄的小巷。尹天成跟随众人站在路牙上,耐心地等车子驶过。
看到牌子的时候,她略微一怔,自人群中艰难行进几步,又伸头看过去。
车子真正的主人已经从对面门脸低调的甜品店里出来,她兴奋地向之挥了挥手,却意外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姑姑。
胳膊就这么停在半空,手先蜷了起来,最后手臂跟着一道缓慢收了回来。
阴沉了一整天,此刻云更厚,灰蒙蒙的世界,透不进一点光。天气预报说最近两天就要下雪,看样子,该会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雪。
尹天成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有关于她的一切,从她姑姑的嘴里,一点一点地搬运到他的脑袋里。
她紧了一紧大衣,风像刀子一样割得脸上生疼。逼仄的四周如一个越缩越小的罩子,将她紧紧罩在底下,最后不留下一点缝隙。
她好像又看到那只蚂蚁,窄窄的身体,纤细的腿,困在那方小小的世界里。
等有一天罩子终于拿开,它仍旧一动不动,居然已经忘了怎么行走怎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