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有人陪伴,果然没有单独行动那么可怕。第二轮巡夜比一小时之前的那趟顺利很多。唯一的“美中不足”, 是刚才口口声声说自己“害怕”的明若星全程淡定自若, 何天巳根本就没有展示肌肉的机会。
两个人巡逻到儿童活动场附近,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起初是何天巳发现沙坑里头有什么动静, 紧接着边上的秋千居然自动摇晃起来。
“别紧张,是老白。”
明若星赶在何天巳动摇之前揭晓答案, 顺手打了一个响指, 只听黑暗中“喵嗷嗷”的威风叫声由远及近,白老板一下子就窜进了明若星的怀中。
“我怎么觉得它跟你更亲呢?”
何天巳嫉妒, 伸手过来帮白老板拂掉爪子上沾到的砂砾。
“一家三口”到齐, 大家的胆子也就更肥了。过了办公区就是灵堂后院, 打完卡, 他们又转回到了小院门口的大槐树底下。
明若星再一次明确表示他不愿意回屋睡觉,于是两个人一猫依旧回到了机房。
“现在是晚上11点,到明天五点,还有六趟……”
在巡逻手册上简单记录下本次巡逻的情况, 何天巳呷了一口浓茶, 扭头看见明若星又趴倒在了桌上。
“这么睡能舒服吗?”他俯身过去搔搔明若星的后脖子。
“你别管我。”明若星甩了一下肩膀。
“……不如你变成猫吧。这样睡起来可能舒服点儿。”
这似乎是个好办法。安静片刻之后,明若星双手撑着桌面埋下头去。只见他的身形迅速缩小, 几秒钟之后衣服塌下去,爬出了一团毛茸茸的雪球。
一直趴在地板上的白老板见状,立刻攀着椅子要凑过去亲亲。明若星往后头躲了一躲, 紧接着就被何天巳一把抱了起来。
“老实点, 别乱来!”
警告完白老板, 何天巳顺手将明若星捞到自己的膝盖上。
“小明,你现在会说人话吗?”
明若星摇头。
“那你现在没穿衣服,其实就是裸着咯?”
明若星抬起前爪,按在何天巳的手臂上轻轻用力,利爪出鞘,慢慢往下划拉。
“好了好了不闹了,咱们睡觉睡觉!”何天巳顿时就求了饶。
他将明若星的那堆睡衣放到桌子上,白猫自己跳上去踩出一个小窝,团成一团睡了下去。而白老板则立刻占领了空出来的椅子,达成了三足鼎立的微妙和谐。
哎,能变猫就是好,想睡哪儿都行。
何天巳在心里如此感叹,重新将目光移向了墙上的监控屏幕。
没有人说话,机房里再度安静起来。不知哪一只猫轻轻地打着呼噜,与嗡嗡作响的电风扇混合出均匀的白噪音,稳定而慵懒。
离下一次巡查还有将近五十分钟,何天巳把手机闹铃调整到纯震动模式,然后同样趴在了桌面上。
可真近啊——明若星那团白白的后背,就在仅仅离他不到半臂的地方,只要轻轻一凑就可以把脸贴上去,一定可以闻见沐浴露的香味。
当然,考虑到后果何天巳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顺着毛的方向从上到下轻轻、慢慢地抚摸。
摸着摸着,睡意就从那根手指头上缠绕了过来,越攀越高,不一会儿就将他也拽进了乌云那样黑沉、又轻飘飘的梦境里。
当眼前再次明亮起来的时候,何天巳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里。四周的景物有点眼熟,可仔细回忆却又实在对不上号。
他正在纳闷,忽听背后一阵脚步声。他本能地往隐蔽处挪了几步,再回头张望,竟瞧见一个粗布短打、裹着头巾的小厮从门外跑进来。
这什么装束?演古装戏呢?
心念一起,何天巳立刻去找四周围隐藏着的摄影器材。可是机位没找到,却莫名其妙地听见了一阵女人的哭声,好像是从隔壁院子里穿出来的。
反正眼下也无事可做,何天巳干脆循着声音找过去。他绕了一圈,最终来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前面。槐树底下紧闭着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
这不就是活动中心的那个小院儿吗?!
何天巳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点开窍了。他正准备找块石头垫脚趴到墙头上去看看院子里头的动静,突然间一只手从后头伸了过来,一把扳住他的肩头制止了他的莽撞。
“嘘——”
明若星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垂传了过来:“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大声喧哗、不要一惊一乍。”
“为什么?”
何天巳趁机捏住了明若星的手,确认对方并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不是梦。”
明若星示意他跟自己找个地方坐一坐。两个人刚迈开脚步,就看见前方拐角处又是一个古装的小厮走了过来。
何天巳本能地想躲,却被明若星一把揪住了。
“没关系,他看不见我们。只要你保持情绪平静,别随便发动亚人能力。”
说到这里,只见那小厮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果然又视若无睹地拐了一个弯,走掉了。
何天巳觉得有趣:“这不是梦又是什么?”
“按照你理解,这就是鬼。我们两个现在正处在一个亚人的执念里。这里有它过去的记忆、它的情绪和一部分意识。”
“可你之前不是说这儿没鬼的吗?”
“的确是我误判。因为它实在太弱,弱到我们稍稍产生一点情绪波动都会破坏掉这层幻象。就和我之前那次的情况一样。”
听明若星说到这里,何天巳马上回想起来。
“你当时说,有个女人在哭……就在这个院子里头?”
“对。”明若星指了指槐树下的那个小木门,“就在那里面。”
“可上了锁啊,你怎么进去的?翻墙?”
“不用,你只管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张,记住,保持平静。”
明若星冷不防地牵起了何天巳的右手,领着他朝木门走去。一直走到了门前也不停下,竟轻轻松松地穿门而过。
何天巳心中不免惊讶,却谨记着之前的谆嘱,勉强保持平静。
小院内部的格局果然与现实相差无几,只是建筑样式和庭院布局稍有不同。而刚才何天巳听见的嘤嘤哭泣声,正是从院落的一角传过来的。
那正是水井所在的位置。
明若星没有松开抓着何天巳的手,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循着哭声一点点接近。拐过房屋的拐角,他们果然看见一个身着青衣、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院落中哭泣。再仔细看,怀中还抱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
“你看她脚上。”明若星悄声道。
他这一提醒,何天巳才发现女人腌臜破烂的裙摆下方竟藏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一路蜿蜒进入室内。
很明显,她不是自愿待在院子里的。
何天巳心中一紧,顿时有些难受。一直将手指搭在他手腕脉搏上的明若星,立刻轻声提醒:“这并不是现实,而是过去,控制情绪,不要动摇。”
刚说完这句话,只见那个女人啜泣了两声,以脸颊摩挲着婴儿面庞,看上去十分亲和慈爱。然而下一秒钟她却突然发作,一把用力扯开襁褓,将浑身**的婴儿丢进了井中!
婴儿惊恐的啼哭声随着落水的声响戛然而止,余下的只有毛骨悚然的死寂。
何天巳抓着明若星的手紧了一紧,但好歹还是忍住了,没有流露出太过惊诧的表情。
“我刚刚就看到这里。”明若星轻声道,“记住,这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院子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一个侍女在小厮的陪同下,端着汤食走了进来。两个人发现女人站在井边,都愣了一愣,紧接着又发现掉落在井圈边上的襁褓,这才惊慌失措地重新锁好院门,跑出去报信。
大约五六分钟之后,又有三四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冲了进来。其中两个上前拽住铁链将女子从井边拉开,另外两个男人冲到井旁张望了一阵,竟然先后跳进了井水里。
青衣女人脚上的锁链已经绷得笔直,她立刻就被拽倒在了地上。疼痛与愤怒让她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努力抓住地上的石板、杂草、泥土,死活不愿离开井边。
但是在两个高壮男人的面前,她的挣扎又是如此的无力。
带着嵌入指甲里的泥土和手里的杂草,她被拽回到了那两个男人身旁,紧接着就是啪啪几声脆响——凌厉的耳光如同雨点一般扇在她的脸颊上!
“是人吗?!”何天巳有些忍不住了,“两个大男人,打一个女人。再怎么说也太……”
伴随着他的愤愤不平,眼前的景物忽然摇晃起来,就像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深呼吸!”明若星立刻提醒他,“平静!”
何天巳赶紧照做,大约半分钟之后,眼前的画面终于再度稳定下来。
而这时,那个青衣的女人已经被打得跌倒在了杂草丛中。只见她口鼻流血、脸色铁青,可眼睛却是可怕的腥红色。
她就用这双血红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在场的男人。就好像这血腥的视线里头,包含着她最恶毒、最持久的诅咒。
就像是在印证着这种诅咒的真实性,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没有闪电亦没有雷鸣,豆大的雨滴就这么径直从天上扑簌簌砸落下来。
何天巳伸手摸了摸头顶,并没有被淋湿的任何感觉。然而站他和明若星面前的那些人却大惊失色——他们立刻冲向倒在草丛中的青衣女人,不过已经太迟了。
从被雨水淋到的那一瞬间开始,女人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声音粗哑又持久,就像是将某种巨大的痛苦硬生生地封闭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是主动承受着这种痛苦的——说不出什么道理,可何天巳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感觉。
转眼间,那四个男人已经将女人抬了起来,准备移向屋檐下。就在这时,一道血水从她的裙摆下方滑落,紧接着又是银光一闪——
女人的双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银色的鱼尾。
而那只原本锁住她脚踝的镣铐,竟活生生地嵌入到了鱼尾之中,血肉模糊!
“天哪……”
何天巳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掩饰心头的震惊与愤懑。
而怪异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明明根本就看不见何天巳和明若星的女人,忽然扭头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泪眼朦胧地张嘴叫喊起来。
大雨倾盆之中,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迅速地扭曲模糊起来。紧接着,一连串巨大的震动声将何天巳彻底从幻境拉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