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两难——这是何天巳目前的真实写照。
虽然救下了女鲛人的孩子, 可他却将自己送进了凶徒的包围圈。
二十三个手持火把、鱼叉、砍刀、弓箭的壮汉,全都冲着他虎视眈眈,混身上下的腱子肉起伏跳突着, 杀气腾腾。
不要慌, 这里是幻境——何天巳提醒自己只要清醒过来就能脱离险境,回到老年活动中心舒适安逸的大床上。可无论他如何憋气、跺脚、狠掐自己,眼前的幻境死活就是不肯消失。
稍稍值得安慰的是, 包抄过来的那几个凶徒显然被他反常的自虐行为迷惑住了,迟疑着不敢上前。
“混蛋!都愣着干什么!?”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浓髯恶汉高喊一声,“给老子上啊!”
只听人群里一声断喝, 刚才被撞倒在礁石上的男人率先冲上来,拿起长竿照着何天巳的胸口就捅。
何天巳“啊”了一声, 身体已经飞快地向右侧闪躲, 避开了竹竿的袭击。
接下来怎么办?他刚开始寻思, 一连串难度不小的动作突然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这只有武打片里才做得到吧?他飞快地否定了自己。正纠结之间,长竿带着罡风再一次横扫过来, 狠狠地抽中了他的胳膊。
半秒钟的惊愕过后, 一股带着麻痒的剧痛在胳膊上炸开。何天巳疼得龇牙咧嘴,差点捂着胳膊跳了起来。
见他如此不堪一击,那几个凶徒们狂笑起来。手里明晃晃的砍刀,映着火把哔啵的红光。
“抓活的, 也许还能卖点钱!”还是那大胡子头目高声提醒道。
凶徒们高高低低地应和着, 逐渐缩小包围圈。
反正怂是怂不出头的, 何天巳干脆把心横下来, 决定放手一搏。
长竿再一次虎虎生风地横扫过来,何天巳立刻下腰躲避。等长竿从头顶上扫过,他迅速抓住竿头一个旋身。
操竿的大汉还来不及反应,握住竹竿的手腕就被向外旋拧了一百八十度。他下意识地松了手,何天巳立刻一把抽走竹竿,紧接着又狠狠往前一捅。
只听一声闷哼,那大汉往后踉跄两步,踩着了礁石上湿滑的苔藓,滑进了海中。
一直潜伏在海浪中的鲛人们出击了。
无数双手拽住了落水的大汉,撕扯着他的皮肉将他往水中拖拽。海水汹涌翻腾,血水一股股染红海面上的浮沫。
大汉的惨叫声断断续续,在辽阔的海面上逐渐弥散消失,但礁石上的恶战才刚刚开始。
竹竿在手,何天巳勉强定了定神,可他知道,自己全身而退的概率依旧十分渺茫。
又一个凶徒试图靠近过来,何天巳挥舞竹竿将他击退,紧接着又化解了几次佯攻。局面似乎进入了僵持,但是很快,那几个拿大刀的凶徒向后撤退,换成两名弓箭手,弯弓搭箭瞄准了他。
这又该怎么办?!
急中生智,何天巳拔腿就朝海边跑去。想着只要跳进海里,就能逃离弓箭的威胁,而那些鲛人应该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右侧肩胛骨。
剧痛和冲击力让何天巳一个踉跄向前倒去,落地的时候突然发现,环绕岸边的礁石上用红色粉末涂抹了某种可疑的图案。
他来不及细想这些粉末究竟是什么鬼东西,猛地抓起一大把,转身抛了出去。
这时正好有个想要抓他的凶徒,被这把粉末抛了一个正着,一边抹着脸一边骂骂咧咧地停住了脚步。但是看起来,这把粉末除了能和沙子一样迷眼之外,并没有什么毒性或者其他效果。
肩膀上箭枝末端的绳索被抽紧了,何天巳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而那个大胡子的凶徒首领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什么人?!”
高壮粗莽的汉子大声喝问,似乎在看着何天巳,又仿佛看得是被何天巳弄坏的那个红色图案。
“你说我是谁?”反正何天巳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究竟算是什么东西,索性耍酷。
两个围观的凶徒高喊起来:“他特么的不也就是个鲛人嘛?!”
“放屁!!”
首领扬手示意其他人闭嘴,俯身蹲在何天巳的面前,竟与何天巳对视起来。
“不对……你肯定不是鲛人。否则你根本就上不了这座礁石。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何天巳原本不想回答,可一旦他沉默,后背那支箭上的倒刺就会被用力扯动,疼得他几乎无法保持理智。
在疼痛和愤怒的双重累积之下,他干脆大声地怒吼道:“我是这座庙里的海神!从我的地盘上滚出去!!”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凶徒们面面相觑。唯有那大胡子首领爆发出一阵狂笑声。
“海神?那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大鱼?还是大乌龟、大蚌精?好哇,好得很,越是稀罕越是能卖得出好价钱。”
那首领耍着手里的短刀,笑得一脸狰狞扭曲,“来让老子验个货,快点现出原形!”
怎么回事?说好了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很敬畏海神的啊,这怎么不一样啊?!
背上还疼得要命,眼看着短刀又在逼近。何天巳没有任何的偶像包袱,迅速改变了作战方针。
“我是野鸡……还有一点狗和马的血统。”
只可惜他的老实交代,听上去比随口胡诌的更像是谎言。
“你他妈不肯老实交代是吧?好,很好!”
大胡子首领抽出一柄短刀在指尖耍了一朵刀花,明晃晃的反光映着何天巳的眼睛。
他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恐吓,却见寒光一闪,那刀刃竟唰地刺中了他撑在岩石上的手背!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何天巳失神大叫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刀刃刺透,瞬间动弹不得。
“不说,那就直接给我变!”
大胡子首领将刀刃从何天巳的手掌上拔出,汩汩温热的血液不断流出,与地面上冰冷的海水混做一处,再引发一阵剧痛。
变什么?变出亚人的动物形态?开什么玩笑,明若星从来就没教过!
何天巳心跳如同擂鼓,赶紧翻来覆去地回忆着这几个月来明若星教给他的事。
倒还真的被他给想起来了——明若星曾经提到过,能力强的亚人可以操纵普通人。如果他能够释放出自己的亚人的力量,也许还能……
“你到底说不说!!”
没有任何预警,又是一记剧痛打断了何天巳的思维。他的另一只手背也被捅了一刀,而这一次,那个首领甚至还故意将刀刃在伤口里扭转!
皮肉撕裂的剧痛让何天巳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他浑身上下冷汗直冒,筋肉突突地跳动着,眼前一片雪花飞舞。
就是这种感觉!
他放松身体,任由理性的自己彻底瘫痪,同时感性却暴涨起来——他能够感觉到巨大的愤怒如同一颗毒瘤正在飞速膨胀。疼痛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戳破了这颗毒瘤,释放出一场黑色的爆炸。
那个凶狠的首领还在口头威胁着什么,可是何天巳已经听不清楚了。伴随着理智的失守,他眼前又开始浮现出那些似真非真的碎片画面。而每一片碎片的反面,都是眼前这群凶徒狰狞可憎的嘴脸。
“大哥,这小子的骨头也真够硬的。”
见何天巳双手鲜血淋漓却死咬着牙关,不知道是哪个凶徒感叹了这样一句。
“放屁!!”
大胡子首领抬起头来狠狠地咒骂:“这他妈算什么?是你爷爷我还没使出霹雳手段!”
说着,他又拿起匕首,这一次瞄准的是何天巳右脚额跟腱。虽然跛腿可能会影响开价,但这对于水生的亚人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他再一次手起刀落。然而刀刃却并没有顺利地带起一片血花。
就像是时间被暂停了那样,那把刀连同大胡子首领的右手一起,被奇迹般定格在了半空中。
凶徒们一下子鸦雀无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天巳已经抬起头来。尽管他的脸上依旧满是冷汗,却再没有痛苦的神色。
而一股墨蓝色、如同星尘般荧荧发亮的诡异力量,正从他的身体内部不断发散出来。
更加诡异的是,像是呼应着他释放出的力量,岩礁上的那些红色粉末涂抹出的神秘图案竟也开始发光,忽明忽灭。
“这些卦不是专门对付那些鲛人的吗?怎么会……”
“这下子麻烦了!”
“这小子当真会是海神?”
“……”
凶徒们惊愕地议论纷纷。首领见状立刻高声大喊,力图稳定军心。
“这点雕虫小技有什么可怕!别忘了,咱们有护体法宝!这种妖怪怕他个鸟——!!”
喊完这句话,他又发出一声巨吼,要使出更大的力量将匕首刺向何天巳。
可相对于他的虚张声势,何天巳反倒歪着头,一脸冷漠地睨视着他。
“护体法宝?你是指这个?”
说着,他伸出了一根鲜血淋漓的右手手指,按在首领的手臂上。
那上面,绘了满臂的刺青。
仔细看来,那些纹样的确非常怪异。并不是什么常见的装饰图案或者文字,反而更像某种古老的符咒——再辨认,倒是与礁石上那些红色符印有几分相似。
意识到何天巳不仅看穿了、而且压根就不畏惧他的“护身法宝”,大胡子首领终于乱了阵脚。而这一乱,他就再也没有能够重新镇定下来。
“老、老大,你的手!!”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名手下磕磕巴巴地惊叫起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大胡子首领胳膊上的那些刺青,竟然也和地上的图案一样开始发光发亮!
不,不仅仅是发光这么简单。那金红色的亮光简直就像是从皮肉里面透出来的一样!
仿佛是在证实这一点,首领突然仰头朝天,急促地吸了两大口粗气,发出了肝胆俱裂的嘹亮惨叫!
伴随着这嘹亮的惨叫,只见纹身处的金红亮光开始扩大变亮。短短几秒钟之内,整个人已经彻底被光芒吞没,成为了一团高声尖啸着的恐怖火人!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其余凶徒们,全都目瞪口呆,纷纷哆嗦着开始倒退。
大约半分钟后,尖叫声戛然而止,人形火球瞬间崩塌,成了一堆还在缓缓燃烧的灰烬!
何天巳全程看着大胡子首领彻底化为灰烬,然后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礁石——就在他的视线落在那些神秘的发光符咒上的同时,红色粉末开始了熊熊的燃烧。
火光映红了礁石上那些凶徒们不知所措的表情,同样也照亮了正在从海里迅速朝着礁石逼近的,一心复仇的鲛人们红色的眼睛。
一场复仇的血战随即展开。
何天巳并没有继续参与其中,光是对付大胡子首领就已经让他精疲力竭。
也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和呼救声逐渐消失,礁石上的火焰和石灯里的烛光也次第地熄灭了。天边隐隐约约地露出了鱼肚白。
这个漫长的夜晚似乎总算是要过去了。
双手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疼痛了。何天巳迎着凉爽的海风,坐在海神庙后门高大的门槛上。看着那些浑身浴血的鲛人,一个个无声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屈膝,下跪。
“你们弄错了吧……”
何天巳苦笑着抬了抬手:“刚才那些都是胡诌的,我可不是什么海神……倒是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回到现实世界?还有人在那里等着我呢。”
他刚说完这句话,只见正前方的海平面上,突然放射出万道刺眼夺目的金光。
是日出,金红色的太阳终于冲破了桎梏,从幽深的海底冉冉升起来了。
何天巳下意识的伸手遮住眼睛。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头晕目眩。紧接着,身体仿佛一下子分成了好几个,朝着不同的方向颠倒错乱了起来。
而当所有离散的感觉重新合而为一的时候,他终于又躺回到了坚硬老旧的木板床上,回到了老年人活动中心的那间小院子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