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鸡鸣寺的钟声已经穿过竹林,现在这个时候应当是众僧礼佛结束了。
“驾!吁!”宋邶将马车放置于竹林之外的一处马厩,他在薛浸衣下马的时候伸手,想要扶她下来。
薛浸衣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拒绝的,可她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把手搭在了宋邶手上,她道:“宋大人,我这辈子除了受伤和小的不能自己动的时候,还没有让别人牵下车过。”
“无妨,只是你以后可能要习惯一下了。”宋邶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要一辈子扶她了。
薛浸衣莞尔,她说:“那倒是不必,我还没有到那种需要别人天天扶的地步,不过,”她送来宋邶的手,在他面前站定,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豪言道,“我倒是可以扶你。”
“走了!”薛浸衣笑了笑,她没有给宋邶反应的时间,直接就转身往鸡鸣寺而去。
宋邶在原地傻傻的笑了笑,见薛浸衣径直往鸡鸣寺的禅院走去,他这才快步跟上。
薛浸衣进的是鸡鸣寺寺里的“尼姑庵”,全京都的高官富豪家里的女眷,只要是礼佛或者是入了佛门的,就基本上在这里了。
两人正并肩在禅院的幽静小道上走着,迎面就过来了两个人,她们倒是见着薛浸衣的时候小小惊讶了一下。
“阿弥陀佛。”那两个尼姑对着薛浸衣作揖道。
薛浸衣和宋邶对视一眼,同时拱手行礼,直到那两个尼姑离开之后宋邶才问薛浸衣道:“刚刚那两个人是哪位的家眷?”
“高的那个就是前任顺天府府尹的妻子,她的丈夫前几年死了,这位夫人是个烈女子,绝不愿意听从娘家的主意改嫁,遂在太后那里求了个旨意,出了家。”薛浸衣轻声道。
宋邶微微拉着她的衣袖,示意她往前继续走,他低声道:“我也曾经听说过的,这位夫人当年被绑上花轿,结果在新婚之夜拿着亡夫的一把匕首就要自尽,几个嬷嬷拼命阻止,这才被救下。”
也是因为她寻死觅活,所以这件事情才闹大传到宫里。周太后派尚铭去查这件事情,坐实了之后才下了懿旨,这件事情虽然没有被时常提起,但是却也是在京都的一些众所周知的闲谈。
“那个年轻些的……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宋邶凭着刚刚擦肩而过的一面仔仔细细的回想,他笃定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是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薛浸衣看他那副苦恼的样子,她皱着眉头,好像是在犹豫些什么东西,但最后她只是说了一句:“她叫林妤。”
林妤?
宋邶说:“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可能真的是我记错了。”
“无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地方已经到了。”薛浸衣抬眼看向在前面山坡上的那间小木屋,那间小木屋前面的小亭子里,正坐着一个尼姑。
宋邶也看见了,他当即便愣着了,他没有看薛浸衣,但是却笃定的问了一句:“你来鸡鸣寺是要来找许姻,你怀疑她?”
“我不是怀疑她,我是怀疑这鸡鸣寺的每一个人。”薛浸衣边走边说道,“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还会跑到这鸡鸣寺来找她。”
自从许姻背弃了她之后,她也就再也没有管过她,不在意她要干什么,更不在意周家人和周太后为了出气对她做出什么。
宋邶问道:“她背弃你,你不恨她吗?”
薛浸衣摇摇头,她的口吻挺无奈的,她说:“怪她?你要我怎么去怪她?她是一个人,又不是为我而生的,加之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就能确定我从家族长辈那里得知的关于他们那个时候的真相,就真的是所谓的真相。”
宋邶也能明白薛浸衣的意思,许姻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她要是一直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对她和金檀周家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薛浸衣这一次过来鸡鸣寺,她的态度就真的很明确了。要是许姻就像是槲叶所说的那样,是暹罗人背后的帮凶,那薛浸衣对她的态度就另当别论了。
“对了,宋邶,”薛浸衣斟酌了一下语气才最终问道,“许姻和宋东还是恩爱吗?”
宋邶停下脚步,他道:“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就不上去了。”
看来,他们夫妻俩的关系真的很好,所以亲生收拾了宋东的宋邶才没有办法正大光明的去面对许姻。
“好。”薛浸衣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
宋邶站在她对面,就这么看着她笑,但突然间,他的神情就变了。
薛浸衣猛地转身,许姻就站在前面看着他们俩,眼神平静,但却让薛浸衣和宋邶看的心里发毛。
“进来吧!正好刚刚煮好了茶,是你母亲最喜欢的碧螺春。”许姻这意思也是只要薛浸衣一个人上去。
“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宋邶在薛浸衣身后低声道。
薛浸衣定了定心神便向着那小亭子去了,她脚步很稳,似乎半点儿不着急,但宋邶明白,她是在防备许姻下黑手。
“咕噜咕噜。”石桌子上的碧螺春已经被煮的直冒烟了。
薛浸衣道:“要过头了,煮久了就会变苦了。”
许姻拿下茶壶,先给薛浸衣倒了杯茶,她煮茶和倒茶甚至是煮茶的茶壶和喝茶的茶杯都是不符合碧螺春的。但薛浸衣还是忍住了,只是微微觉得无奈。
许姻把茶杯推到薛浸衣面前,轻声道:“薛司首,来尝尝。”
薛浸衣顿了一下,她拿起杯子,杯子的茶水还是滚烫的,她都不用看许姻就知道她在盯着自己。不过,这样的下马威还真的是让薛浸衣觉得无语。
沉默片刻,薛浸衣还是喝了这杯茶,一口喝进去的时候满嘴的苦味,苦到让薛浸衣脸色直接就黑了。
“如何?很烫吗?”许姻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
“以前不是我母亲喜欢的你都讨厌吗?怎么?现在反过来了,我母亲越喜欢的,也要喜欢了?”薛浸衣这话的意思说的很清楚了,就是讽刺许姻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于是就开始学许芗了。
但是许姻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薛浸衣一番嘲讽之后直接就回怼道:“周知许,你的母亲是个多么善良的人,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一个……”
“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不知所谓,唉!小姨,我说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连骂我的话都是一点儿新意没有。”薛浸衣话里话外都透着嫌弃。
许姻的神色变了变,她着实也装不下去那副大度善良的模样了。
“那就不知道了薛司首今天跑来这鸡鸣寺来见我,究竟是什么原因了?我曾听说薛司首大难不死,既然大难不死不去帮陛下处理事务,不好好管你的青藤司,跑到鸡鸣寺来我做什么?”许姻语气很是难听,不过却没能让薛浸衣变了脸色。
薛浸衣说道:“那不是这么多年没有来见过小姨了,想起这么久才回来,这京都里也没有几个亲人,便来见见你,看见你过的挺好,我也可以放心了。只是不知道您在京都里不和我来往,也没有和宋家有往来,这么好的碧螺春是个怎么来的呢?”
许姻那茶杯的手一抖,她的目光却瞟向了远处的宋邶,她问:“那个就是宋家的大少爷宋邶?”
“嗯,不错。”薛浸衣点点头。
“呵,他看起来也跟你一样,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怕是也把亲情放在心上吧!所以在对付宋东的时候才会下那么狠的手。”许姻语气阴阳怪气道,“薛浸衣,宋家和周家积怨已久,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丝毫的改变,怎么你今日到和他走在一起来见我?莫不成是和他一起来气我的?”
薛浸衣面带笑意的看着她,只是许姻觉得薛浸衣的笑容看起来让她颇为胆战心惊。须臾,薛浸衣答道:“小姨,宋东的事情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也不过是自己的原因,怨不得旁人。他居然自己有胆子去做这些事情,也不要怕别人有朝一日揭发。
陛下留给他一个全尸,这一件事已经给宋家一个很大的颜面了,还有宋家和周家的恩怨,也并非什么大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加之还有你和宋东这段姻缘,虽然这段姻缘没有把宋家和周家的关系拉近,反倒是让我们更生嫌弃。但如今宋东已死,你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许姻抬眼看着薛浸衣,她语气阴森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浸衣把茶杯放在手里细细把玩着,她轻声道:“我看着这鸡鸣寺的环境也很是不错,小姨你就在这里好好的颐养天年,只要你不像宋东一样做些错事,那就能够在这鸡鸣寺多活几十年。宋邶也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他是个会在意这些亲人的,就算是我最后不管你,他也不会不管你,至少你不会再为了吃不吃得起饭,喝不喝得起好茶,而担忧了。当然了,你就能更好地更有闲心逸致的多学学我的母亲,即便是她死了,毕竟还是你的好姐姐,你学习的好榜样!”
“你住口!”许姻拍案而起,她直指薛浸衣吼道,“薛浸衣,我今天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呢?还不是因为你,你那么小的时候你就诬陷我,千方百计的把我赶出府,我姐姐想要护我,你却叫你父亲派人把我赶出金檀城,这些我都忍了,我好不容易和宋东在一起,我们两个可以白头偕老,我可以嫁进宋家,可你呢!却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的反对,孩子胎死腹中,我彻底失去了机会。后来我又生了病,就和宋东分开了,到最后我的丈夫他还死了,还因为你死了,你怎么能够这么狠心的说出这些话来呢?”
“怎么?又想骂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我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早就说过了,我刚刚也说过一次了,就是这些话很老了,你要是想骂我就想点新的花样来骂我!”薛浸衣没有半点儿不耐烦,她甚至是就想和许姻在这里扯一天的胡话。
但是许姻颠倒是非的能力太强,薛浸衣为她不骗人骗着骗着就把她自己给骗进坑里,所以薛浸衣还是好心的打破了她的幻想。
薛浸衣屈指敲了敲石桌子的桌面,出于暴躁易怒中的许姻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薛浸衣这里。
“小姨,你是不是骗别人骗了太多次了,把自己都给骗着了,你当年为什么会被我欺负,还不是因为你想要金檀周家的财产,不停讨好我祖母,妄图做我父亲的妾,姐妹两人共侍一夫。母亲是因为当时不在意父亲,所以才会让你在金檀周家上窜下跳,但是,你自己不害臊吗?我当时那么小,你也没有考虑我这个年幼的侄女,既然如此,那我何必要把你再留在金檀城里祸害整个周家呢?”薛浸衣的声音不小,至少她是有意想要远处的宋邶听到的。
“还有,你和宋东两情相悦,这件事情我不做评价,自古物以类聚,两个一样的人,自然会走在一起。但你为什么没有嫁进宋家,你自己不也知道原因吗?你嫁进宋家敲门砖就是我母亲的长恨剑,你偷走许家的传家之宝,给金檀周家带来了麻烦,宋家当然会让你进门,只是长恨最后被夺回来,你也失去进入宋家的机会,又在路途中巧遇了杀手失去了孩子,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的。我也算是有情有义,在这种情况下,我都没有对你下杀手,还派人来安置可你呢,恩将仇报,把一切都归在了我的身上,你觉得是因为我把你赶出去才让你遭遇了以后的事情,你不觉得这很牵强吗?因果循环,你在这当了尼姑这么多年难道都没学会?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我希望你不要像你的丈夫那样,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以致最后用命来偿还自己造下的罪孽。”
许姻的脸色已经可以说是极为难看了,过了这么多年又一次被薛浸衣揭老底的滋味儿很是让她难堪,她也回想起来那些如同噩梦一样的日子,那种痛苦让她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