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见是水利局的人来了，核对了名姓，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这人这么受领导重视，并没有长三头六臂呀。头发倒是很浓密，人说人闲长指甲，心闲张头发，大概他就是没事干了。李义瘪嘴微笑，这里不是水利局了，场景变了，进了这里，对不起，不规规矩矩听摆布，就不会头好果子吃。李义找时间给那头的卫金鑫传了话，过来一起审贺国荣。
卫金鑫端着白瓷茶杯，慢条斯理踱进来。贺国荣看他派头，以为是部长，赶紧站起来，恭敬地喊声：“部长好。”
刚好李义在后面，不动声色说：“你喊部长啦？好哇，那你还不赶快给部长添开水呀。”
贺国荣就去拎温瓶，却是空的。李义指示他，走廊挡头有保温桶。贺国荣听话地出去了，身后，他两个发出快活的笑声。
贺国荣拎水回来，发现他两个表情又恢复了严峻。他小心给卫金鑫杯子添了水，看见李科长的茶杯是空的，也给他添了。挺规矩地拣靠墙壁的椅子坐下，双手放在膝头上。
李义朝卫金鑫抬下巴，卫金鑫就说话了：“知道吗，你来迟了，为怎么要来迟呀？”
贺国荣起身回答：“是来迟了，都怪我，是我的错。对不起。”
卫金鑫嘲笑：“一句对不起就完啦？是不是转干了，有了本钱了，可以不听话了？”
贺国荣赶紧说：“不是不是，我们单位原来想换个人，后来商量以后，还是按照县里的统一安排。”
卫金鑫道：“你们单位有多大？也就不过一科级嘛，竟然不听县委组织部的话？你们局长是不是活腻了，当够了？”
不能让卫金鑫多说，多说就要冒泡泡。李义赶紧抢过话头来说：“你坐下，知道吗，由于你们迟迟不来报到，具体来讲，就因为你一个人，影响了整个大局，这个后果是很严重的。”
两个人态度都很严肃，一针见血，贺国荣真的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赶紧说，因为自己心存这样那样的想法，错误强调了家里有这样那样的困难，给单位领导增加了负担，导致出现这样的问题，全都是他本人的责任，怎样处分都行，如果可以的话，他就马上下去，好好工作，争取弥补损失。
李义的态度和缓下来：“赶紧下去抓紧进行补救，这样才是明智选择。”
接着卫金鑫问：“想去哪里，有没有想法？”
贺国荣说：“有一个小小的想法，希望分到长坪乡去。”
李义抬头看一眼墙上的地图，长坪乡位于中东部，形状就像一个倒三角形，有一只角斜插到了城关区靠近中部，那里就是沙子村。李义问：“想到长坪？你是什么意思？”
贺国荣就把沙子村在搞收尾工作，以及那里有一个资源普查点说了。“
李义和卫金鑫对望一下，卫金鑫摇头。李义道：“这显然是不行的。必须一心一参与乡镇换届工作，你的要求不能满足。”
卫金鑫站起来，挺干脆地说：“去长坡，马上动身。告诉区里头，明天开始打考勤。考勤表每天都要本人签字，区委书记审查后送到部里来。”说完像古装戏里甩了袖子一下，走了。
李义背过身，茶缸举到嘴边，压住合不拢的嘴，说：“你听懂了吗，快去准备，明天到长坡区里面报到。”
下班回到家，贺国荣告诉祝明霞要下乡的事。这次下乡参加乡镇换届选举，本来想去长坪，也给组织上说了。不是什么特殊要求，原来打算兼顾一下长坡，靠近沙子村，那里还有些扫尾工作，想抽闲等空去搞一搞，把那里的工作圆满完成就算了。结果组织上定了要他去长坡。现在情况有变，隔那边一下子变太远了，顾不上了。局里面又要另外派人了，可是现在局里面的情况是，工作面宽两大，人手又少。
祝明霞说：“找车局长说明情况，局里头出面，再争取一下嘛。”
贺国荣说：“来不及了，明天就要到乡里报到。”
“这么急？带不带行李？”
“要带。天还不冷，就试验点上用的那套，够了。”
“那垫单要不要换床新的？有个地方不是有个洞嘛。”
“将就吧，等那洞扩大了才换。”
祝明霞多想找东西来补一下，可是她编织绒线可以，做针线却不行。弱项暴露在丈夫面前，觉得有点脸热，不好意思。
看着一边玩耍的小远驰，贺国荣难受地咬了下唇。祝明霞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小远驰的事情你就少想，我会安排。忙不赢的话，我会送去交给简师母。下乡时间又不是很久，中途又不是不回来。”
祝明霞看了贺国荣的头，进屋把白大褂，围布和小木盒拿出来。
“不是说下个礼拜才剪吗？”
“下个礼拜估计你回不来，提前剪吧。”
贺国荣的头发一直都是祝明霞给他理。每月一次。小木盒里装了推剪和条剪，刷子，滑石粉。请人到上海买剔剪，货还没有到。贺国荣的头发厚密。第一次给他理，鬓角全部推光，再用剃刀刮过，白生生的十分抢眼，与他平时爱护的厚黑鬓角形同两人。想到贺国荣在镜子前的那副囧样，祝明霞就忍不住笑。问：“这回怎么样？”
他答：“还可以，”
又说：“你不会实话实说？”
“起码节约了一块五。”
再给他理的时候，就有点蹑手蹑脚的了。他却大大咧咧说：“理呀。今后我这颗头就交给你了。反正是你一个人在欣赏。”
贺国荣的鬓角是一个特征，密实厚黑，柔顺有致，看了总令人惊喜。以后对鬓角这一部分，祝明霞就特别小心了。
第二天，贺国荣搭乘供电所的器材车，沙子路上颠簸半天，下午到了长坡。
本来是星期六，不上班的，卫佳华按照组织部的指示，通知了民政股马骏来办公室等着，人来了送下去。不过刚好街上李家办酒，专门邀请乡里几位头头，正在那里打麻将。卫佳华不喜欢那玩意，找不到玩的，想起来这件事，不如去会会这个贺国荣，看看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卫佳华审视了一下贺国荣，这个人相貌不奇特，工人特质倒是容易看的出来，身材中等，膀子粗大，动作快速，背包整齐，还有面盆，口缸，饭盒。那种铝合金的饭盒，大工厂的工人都有。
贺国荣说：“我带东西多了吧。”
卫佳华说：“我们厨房里有碗筷。”
“用饭盒方便。”贺国荣看着饭盒，亲切地朝它笑，调来贵山以后，饭盒很少用，祝明霞把它擦得干干净净，还用白纸包好，搁在橱柜尽里。
卫佳华接到卫金鑫电话，说水利局的贺国荣安排下来迟了，事出有因。他本人不想来，一直在和组织上纠缠扯皮，做了好多工作，就是不回头，惊动了县领导，指示说一定要让他接受教训，不能谦让于他，不能让歪风邪气有市场。要派他去最边远的地方，锉一锉他的那种傲气。这个人一没有后台，二没有能力，三文化层次也不高，简直就像社会上的那种混混，无所事事的款型。把这个人派到你们那里，也算是对你们工作的考核，能不能让他吃点苦头，就看你们的考虑。
卫佳华问卫金鑫：“你不是组织员马？调干部科啦？”
卫金鑫说：“干部科我才瞧不起呢。卢部长忙开会，乡镇换届的事，要我抽空帮着照看一下。”
“还是城建局有诱惑力哈，怎么样？有谱没有啊。”
“还差点火候，你这个本家也不出把力，就在旁边看热闹。”
“你那么大的本事，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恰恰是我要靠着你呢。”
“好说，都是本家兄弟，有什么要办的，开个口就是。”
“好，到时候再说吧。怎么安排，这个人？”
“送他去最远的地方，这种人最缺的就是艰苦环境的锻炼。”
“那就让他去云上村。”
“有多远？距区里面。”
“四十华里。”
“行。”
卫佳华带贺国荣进了办公室，先给他介绍些区情，然后关切地问，“下来之前，组织部找你谈过话，有什么特别的交代没有？“
贺国荣说：“没有。”
卫佳华说：“原来我们有个想法，将县里来的干部都留在乡里，可是给上面汇报以后，批评我们这样的安排太幼稚，而且不符合上面的精神，你们这些县机关的干部，素质很高，干劲十足，很想在农村干一番事业，给自己镀镀金。为了满足你们的愿望，要我们进行调整。我们也是违心地安排，不这样不行，他们说要考核，要明察暗访，一旦发现我们作假，轻则通报批评，重则撤职查办。你看，所以我们按照上面的指示，把你们分派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贺国荣问：“最需要的地方？是哪里？”
卫佳华说：“好了，既然你着急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可不要说马上就走的话。因为要去的村有点远，现在走的话，天黑也不一定到得了。我们想请你去的地方叫云上。”
“云上？”
“你不要以为它在云的上面，它只不过地势比较高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好吧，我就去云上。”
“那你马上走？”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