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多快十点,这场酒才算结束。罗大放要留乔亮住一夜,说:“今天是车局长请酒,明天由我来,车局长张局长你们一定要到,车局长不喝,我找人代。把部长政委都喊拢来,我们喝个够。”
乔亮说:“我就想今晚不走,就住在人武部招待所,我门好好吹一宿。好多话要将讲深讲透讲彻底。可是不敢啊,我就怕书记回来。他就喜欢搞突然袭击,去年大年初二,他就上班了,搞得我们一帮人昏头耷脑。为什么?招待所要提前开张,放假的人要喊回来,他要去的地方得提前派人打前站。唉,搞这一行,实在恼火。”
罗大放说:“别人是跟在领导后面瞎忙,你是跑在领导前面,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过五关斩六将,威风哩。”
上车之前,乔亮握了罗大放的手:“老伙计,你要谅解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得给个面子,有个结果呀。”
罗大放想了想说:“可以,你给他爹说,找个地方调走,我不阻拦。我说,还是住下来吧,再吹几句?”
乔亮说:“免了免了,老伙计,这个面子,你总算给了。把这话传过去,我也不算丢人了。”
罗大放说:“好多朋友知道你讲义气,肯帮忙,是个大好人。”
“哎呀,就不要讽我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乔亮看看天,叹息一声,钻进车子,走了。
罗大放没事,没事就想要去部里面。一阵凉风吹过,鼻门突然养起来,接连来了两个喷嚏。农谚说,七月秋风渐渐凉,今天好像早了一些。到晚上降温就特别明显。民兵训练要添加一层卫生衣了。
进了大门,看见政委办公室灯亮着,就上楼推门进去。
政委也是刚喝了回来,脸红扑扑的。
“快来快来。我打电话去你家,说你不知去了哪里。”
“我走哪里是不让家头人知道。”
“我还不晓得你的德性?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今天是车向前请客,水利局的局长,对,为人很好,客客气气的。”他没有说是去陪客,没有提乔亮。
政委看着他长时间微笑。
“咋?我脸上脏?”抬手摸摸脸,一点也不热,他喝酒从来不脸红。“怎么?遇到好事啦?”
政委说:“肯定是好事啦?”
“说来听听?”
“先不说,让你猜。”
他耸耸眉心:“你要升副师?”
“什么呀。”
“这不是正想着的事嘛?”
“想想就成啦?别扯了,是大家的事。我和祥兴县长谈了,也喝差不多了,总算答应了。”
“答应什么?”
“钱的事呗。”
“喝酒换钱?一杯一万,还是一杯十万?”
“差不多。这回他慷慨了。凡是和以劳养武的相关的,都有。”
“什么?”
武装部这几年参加地方的项目不少,城关河堡坎,金星煤矿改扩建,沙子村下流域,还有长坡六十五公桩路段,累算下来,每年出动差不多上万人次。而作为分管民兵训练和建设的副部长,罗大放更是一次都没少下。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带着数百民兵训练,并应地方的要求,参加地方建设。他只知道训练达标,任务完成。到了点上,他要和民兵一起干,十天半月,有时是一个月不回来。各阶段任务总结的时候,他就集中汇报出勤情况,精神状态,任务进度,后勤的事有别人负责,专人在办理,他不过问。
政委现在什么都和他说了。他表面上在听,内心却想着别的事:天凉了,他那两个干儿子的棉衣卫生衣怎么解决。
政委说完了,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又递了笔,让他签字,然后领钱。钱装在信封里。
他“哗哗哗”签了字,接过信封抖出钱来数。政委把发放表收回去,他突然说:“等等,我看看。”把那张纸夺过来,一看函头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数额和签名。政委,部长,副政委还有几个科长,都签了。
“我到忘记问了,什么钱呀?”
“刚才说了半天,你都没有听进去?县里面给的呗。”
“县里面凭啥要给钱?”
“我们做了那么多事,就不表示一点。拿着吧,大家都有。”
“民兵训练费吧。”
“那是专项,也给了。”
“可总得有个名头呀,是奖金,还是提成?”
“哎呀,你真是话多。县长给的钱,你还不敢用?”
“人要走了,留下点人情?”
“说多了吧。”
他拿了钱回家,全数递给周青:“你先给大熊二熊买两套过冬衣服,鞋袜,连他爹一起买。”
周青张大眼睛看他。他说:“这不是工资,工资要到十五号。剩下的先揣你身上,怎么用你考虑。”他自己有儿子,在贵田县,随他爷爷住,在那里读小学,等到初中的时候,再转过来。也不一定,因为还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他来贵山刚好一年,周青晚来了半年,一直联系想找清闲一点的单位,却很难,说不清楚的原因,最后落实在幼儿园。上午八点进去,下午六点出来,在里面吃。也好,他也尽力了。他一个人就在部里面吃食堂。夫妇俩白天不见晚上见。见面就睡觉,这是他的自嘲。
他带民兵去进行煤矿劳动,傍晚,在矿外散步。不远处有个水塘,见两个小孩在塘边戏耍,大一点的小孩跳进水里,上来,又跳进去,在水里摸索。连续几次了,好像没有大人似的,问旁边一旷工,知不知道那水塘有多深。旷工说,好像很深,去年滚下去一头牛,看牛娃看训练忘记了,牛自己下去了,就被淹死了。矿上凑钱赔他家牛。
他听说牛都会被淹死,那人就更不消说了,赶紧就跑过去。两小孩一个大一个小,小的在塘边干跳,大的在水里,不像在玩耍,翻着白眼,扑腾的动作杂乱。罗大放情知不妙,小孩正在溺水,他衣服来不及脱就跳了下去,好在水不深,他往下一蹬,脚触底了,半个脑袋还在水面上。他把小孩抓住,送上岸来,岸边特别湿滑,他根本爬不上来,就踩着水,大声喊叫。闻声跑来的民兵赶紧砍来树枝,将他拉上来。已经筋疲力尽,坐地上喘息半天。
救上小孩,看见他俩一身破衣服,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他决定送他们回去,在村子边上一间破草屋里,找到他们的父亲。一个瘦小男人,躺在地上的蓑草堆里,正在发疟疾打摆子,身上衣服也是筋筋绺绺的。仔细观察,家里什么都没有,一张破桌子,上面两个缺口的碗,一个锑锅,烧得黑不溜秋,里面有月半碗冷苞谷饭。肖光皓看着,心冷了大半截。他让人带领去找村委会,面对一个正在喝茶吸烟看报纸的村干部,压住心里的火气,说了情况。
那个干部也是一脸无奈,说他父子三个根本就不是他们村里人,是外面流浪来的,只知道姓熊,不知道从哪里来。给了吃给了穿,送出去了又回来。罗大放真想一巴掌打过去:“送出去?是包袱往外就丢?给吃给穿?穿的在哪里?”村干部见他发起火来,赶紧起身说去找支书主任来,一溜烟跑了。
罗大放安排几个民兵去弄些吃的来,回家去收了一些衣服被褥过来。专门安排一天时间,到村里等着支书主任,人到了,好言好语和他们商量,还写了契约,明确三个人就现在这村里住下,那间草屋卖给这爷三,钱由他给。又带了十个民兵,割草下来把草屋翻盖了。他盘算,等孩子长大一点,就送学校读书。
周青买好了衣服,又有大米,菜油,割了一块肉,罗大放给政委说了,派小车给他,亲自把物资送到新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