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贵汇城南门,沿国道行进约二十公里,远远看见半山上一座亭子,那就是亭华山庄了。小车沿一条五米宽的水泥路蜿蜒而上,进入一道青石牌坊门,两分钟后来到山庄主体建筑聚贤厅前。服务人员指引小车绕道去后院空地上停放,驾驶员随及到附近娱乐间休息,参会领导则被带上了三楼靠东的小会议厅。
会议厅说小其实不算小,比两个中学教室还大一点,中间安放一圈桌子,铺着深紫色绒布,皮椅子,可以转动,头上三盏玻璃吊灯,灯光十分柔和。四面墙上是镜框,里面装着风景名胜照片,以杭州的为主,西湖上的景致断桥残月,三潭印月,苏堤春晓,平湖秋月……喝的也是西湖龙井。
张敬民和郑季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之前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贵汇自有名的餐饮住宿地,都知道就是地委所属两个招待所,便于对外都有好听的名字,一个叫五里香,一个叫汇景苑。陆续有领导上楼,见面之后,一打听,知道了这山庄是外商投资所建。我们贵汇地区自然条件好,风景独特,老百姓朴实,引进外资有一定优势,他们来了,不管投资建设,让我们有税收,而最主要的,解决了我们富余的劳动力出路。听引领上楼的女服务员说话,张敬民听出有贵山人的口音,普通话也还不错,贵山的姑娘来这里上班,确实是很好的事情,不知道她们来了几个。
以往在城里开会,八点半准时,移至山庄,增加了路途,就延至九点。会议开始前十分钟,工作人员过来分发材料,材料面多了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印有贵汇行署财政局缄。张敬民接了信封,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工作人员以为他要打开,就噘了一下嘴,伸出两个手指头,向下压,轻轻摇头,说:“不要打开,回住处再看。”坐旁边的郑季早把信封塞进皮包里了。
中午休会回到住处,打开信封看,里面是五张红色百元大票,崭新得很,号码都是连着的。张敬民把大票塞回信封,把它递给郑季:“这肯定是给马县长的,你带去给他吧。”
郑季笑着拍了拍皮包:“你就拿着吧,他的我已经领来了。”
“不来开会的也有?”
“也不是全部,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是不是点了名的县长,局长,即使不来也有一份?”
“基本就这个意思,如果都不来,那就过后派人给送去。”
“你们财政这边是不是都这样?”
“什么呀,别的单位不也是这样嘛。”
张敬民摇头:“不一样,一开会就发钱这种情况真少有。”
郑季说:“现在这样的情况可能少,以后多了,你也就见惯不惯了。”
张敬民坐下来算了一下,一个县来了五人,十一个县一共六十五人,加上代会的,这一下子就要发三万多。
郑季说:“你只说了一半,为会议服务的工作人员也要享受的。”
张敬民说:“农口那边就不这样,顶多吃个饭。”
郑季说:“经费多的时候,都会考虑的。”
“我看没这个必要。都是工作,有工资拿就行了,况且这几年工资也调增了不少。够用了。”
“这算啥呀,一年有几次呀,我姐在地区财校当讲师,基本工资和我也差不多,但她们有课时费,一节课十块,一个星期十六节课,算下来一个月就多我六百四十块。”
“老师上课当然辛苦,多拿一点情有可原。”
“你以为我们这样就不辛苦?写材料要准备?开会要发言?谁便干那样都伤神。实际上工作分工不同,而已,付出都是一样的。这样的辛苦也值,我姐就说,趁着身体好,多付出一点,积累多了,将来退休了,安排生活好一点。”
张敬民还是摇头。学校讲师给人授课,付出很大,工资待遇可能存在不合理,这样从课时费上补一补,理所应当。还有考试监考改卷,专家开项目论证会,理论学习讲座,专家解答问题,学者讨论相关事项,这些情况领取一定费用,这无可非议。这些情况,怎么能拿来对比?财政局长工资本来就不低,坐在这里开会,吃得好,休息得好,回去领出差补助,够了,人心不足可不行呀。开会发钱,这个事情哪里找得到依据呀,这个口子万万开不得呀。
张敬民决定把这个信封退回去。他的举动被郑季看出来了,忙说:“张县长你可别做那种事,你想退回去真不好,会议主办方会产生误会,以后对我们县的支持力度就会打折扣。”
“他们怎么会这样呢?这钱用在别的地方,需要解决问题的地方多得很呀。”
“各归各,为了让下面发挥更大的积极性,来年创造更多的财政税收,入库更多的钱,这样的方式表示对下面的感谢,有什么不可以呢?”
“你说得倒像很有道理,很应该似的,但怎么不考虑还有更多的人比你我待遇还要差,甚至那么多的贫困人口……”
“口号,作为常务副县长,关注百姓生产生活,我们无话可说,但是要实现扶贫攻坚目标,没有更多的投入,没有普遍的帮助,就这几百块钱,能办几件实事?口有一腔热情罢了。为了县域经济加快发展,经济上尽快事项翻翻,最终解决平困问题,我们那就值得顺应这个潮流,做出牺牲。”
“牺牲,牺牲,拿了钱还说牺牲,这那里是牺牲哟,是享受呢。”
两个人争论没玩没了,中午都没有休息好。下午出门之前,张敬民还在理这事:“这些票子在我身上,总感觉重托托的。”
郑季站在面前说:“张县长你先想好了,这会务费你实在要退的话,等散会以后,我陪你一起去退。你要现在要是去了,会把会议秩序搞乱了。”
“好吧。”张敬民也不想会议出现什么意外。
不过晚餐时候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就把这件小事搁一边了。
餐桌上面一张红纸,上面有就餐人员名单,大家按名单入座。张敬民拿过名单来看,这一桌除了贵山两个人,还有贵土也是两个人,另外五六个,是行署各科室的和财政局的人,为了陪好县里的同志,就按三三制这样安排了。
张敬民看到贵土的王晓辉,注明了是常务副县长,就指给郑季看,他们也是县长没来。
郑季说:“可不要提这个事来说。”
张敬民说:“这不明写着的吗?”
郑季朝门厅张望一下说:“是明写着的,但是事情有点复杂,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有点让人不可思议。”
张敬民奇怪道:“什么消息?”
郑季偏过脑袋:“唔,他过来了,先不要说,吃完饭后我会告诉你。”
“谁过来啦?”
“王晓辉。”郑季一边说,一边拉开椅子站起来,说要去卫生间,走开了。
张敬民转头看去,就见王晓辉进了门厅,站在那里四处巡看,确定了方向,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马运昌被地委领导找去谈话,回来后就给张敬民说了王晓辉的事。本来他要到贵山来任职的,有人反映了他的一些问题,引起地委重视,对他重新进行安排,改去了贵土。在外面张敬民也听到不少议论,那些来自第二组织部的消息,张敬民历来都不关注,左耳进右耳出。组织上安排干部,那是有严格程序的,一个人的安排被调整了,那只能说明这个安排不恰当,在未下文之前,组织上的任何调整,都是自有道理的,合理合法的,外面怎么瞎议论也没用。
张敬民面对走近来的王晓辉,准备着与他打招呼,说说话。从他在扶贫办当办公室主任开始,这两三年里,就不止一次与他打过交道,算是熟识。
王晓辉走到桌子边,冷冷地看了张敬民一眼,回头喊:“服务员!”
附近没有餐厅服务人员,他们都在厨房那边备菜。接待处有个工作人员,站在吧台边答应:“什么事?王秘?”
王晓辉指尖点戳餐桌面大声道:“你们怎么安排的?”
工作员离开吧台,绕过几张桌子走过来,先朝坐着的张敬民点个头,再看着王晓辉:“怎么啦?”
王晓辉指着红纸:“这是怎么搞的?”
工作员拿了名单看一遍,眨巴眼睛想了想,轻摇一下头:“没有错呀,核对过的呀。”
王晓辉问:“名单是哪个搞的?”
工作人员说:“问这个,有必要吗,王秘?”
“我要问,是哪个家伙搞的?”
“这个安排不分前后,每桌都一样,两个县的同志和地区的同志在一起,便于交流。”
“你扯啥卵谈?干脆回答,名单是哪个搞的不就完啦,啰嗦啥?”
“王秘,你为难我不是?”
“啪!”一声响,是王晓辉的巴掌,拍在桌子上,中间花瓶里的的月季花被震落了两片。
工作员眼珠子瞪大:“你发哪个的火?”
王晓辉翻起白眼仁:“咋个?你不服?”
张敬民站了起来,两只手张开像小翅膀那样诙谐地扇了两下,转身走开了。两个人的对话产生了矛盾,看样子还要升级。这可不好。旁边已经陆续落座的人停止了交谈,扭脸看过来。他们的眼光满是疑惑,让张敬民都不好意思,耳热,他朝郑季走的地方张望,不见他回来。郑季说听到一个消息,有点复杂,不可思议,看到王晓辉过来,害怕碰面,就赶紧离开,那消息可能与王晓辉有关。王晓辉对工作人员发脾气,主要是针对就餐人员名单,名单有贵山的干部,他看见了不高兴。既然这样,不坐在一起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