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国荣这是第一次下井,井巷漆黑,头灯暗淡,井壁溯水,他的常识里面,瓦斯一般都是突然发生的,逃命的可能性为零,现在要是迎面有瓦斯爆炸,那他也只有一个结局,就是烧成黑炭。
摸着洞璧,听着水滴的声音,走了不止三百米了,回头已看不见洞口的亮光,走着,好像听到了响声,是脚步声,由远而近,贺国荣就站在原地等着,大约三分钟,前面有灯光晃动,有人走来了。
他把头灯摇晃了几下,就被看见了,就有人喊:“前面的人快出去,通知上面准备些垫布,人已经抬出来了。”
过来了一队人,是四个,合提了一床毡子,等靠近了一看,毡子里面一个人,烧得黑炭头似的。
后面又来了一队……贺国荣看到一块毡子垮下,掉出来一只手,由不得他多想,跑上去抓了轻轻放回去。退回来后他的心颤抖得厉害,小腿剧烈晃动起来,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是向前还是退后。
第三队人来了,走前面的一个大个子,举电筒在贺国荣脸上射几下。
“你一个人?哪里的?”
“我是县政府的。”
“啊,是县里的领导来了?”
“我是办公室的,”
“你不是领导,领导呢?”
“张县长来了,就在井口。”
“县长不是姓马吗?”
“马县长出差了。”
“这个时候,出差了?那么这个是谁?”
“张敬民县长。”
大个子朝贺国荣招手:“别闲着,搭把手。”
贺国荣就从他手里接过毯子一角,双手拽紧,他转身往里面去接下一队。贺国荣就和另外三人一起,把第三个遗体送了上来。
井口的动静更大,已经聚集了上百人,前呼后拥着,前面的把看到的境况往后传,认出的认不出的,送出一个,几十个呼拥着扑上来,一旦认准了,就是一片悲天呛地的哭声。
张敬民挤了过来,换下一个民兵,抓住毯子的一角,踉跄着往上送。贺国荣刚好歇下手,就想帮他一把,可是被拥挤的人阻挡,无法过去。这里任何人都身不由己,那些悲痛欲绝的亲属,力气都用在此时,他们拼命冲上前去,要去救护自己的亲人,前面不要说是人,就是千斤重的石头也会被掀开。
贺国荣靠不上去,只能看着张敬民的身影时隐时现。井口陆续把人送出来,有人呼喊:“又是死的,完了,完了。”就像*响了一般,家属们发疯似地扑过去,哭声响彻矿区。
全部十一个人都送上来了,都放在办公室前面的空地上,每个遗体旁边都挤满了人。空地上立了两根杆子,装上了灯。
区长蹲在人堆里,对每个遗体逐一进行登记,出事后一个小时他就赶到了,五六个小时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区长五十岁,精力不比过去了,疲惫不堪,但还在坚持。区长不善言谈,张敬民找他商量,他只能点头,静静地听,接受了任务,转身马上去办。
张敬民意识到,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好家属,稳定情绪,组织好善后。家属们的情绪一直不好,一批又一批围过来,抓扯张敬民,抓扯区长,贺国荣上前阻拦,和他们解释,解释不明就又抓住他,向他要人。
贺国荣已经声嘶力竭,但还在反复做工作:“张县长和吴区长一来,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就参加抢救,搬运死者。他们是政府领导,代表政府来关心帮助你们,老百姓有难,政府就来了,政府来了,你们就有了依靠,有什么话,就和县长讲,和区长讲。千万不能乱来,一乱了,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死者怎么办?家属会更悲痛。”
家属们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有人问:“找不到煤老板,煤老板肯定跑了,死了这么多人,他交不了差,躲远了,他有后台,后台在县里掌大权,谁也拿他无法。”
张敬民站起来说:“煤老板他跑不了,我们一定会把他找到,他跑不了,该他负的责任,他一定要负。煤矿安全生产,我们政府有责任,现在在出了事,政府更要出面管。这一点你们放心,要相信。”
有人挑动道:“别听他瞎说,哄人的,为人民办事?为人民币办事呢。”
贺国荣对着那个人说:“我敢肯定你不是死者的亲属,你是外人,你一点也不理解我们家属的心情,你说话一点也不负责任,请你闭嘴。我们在场的家属,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们是要让死者入土为安,不要把死者抛在一边不管,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及时安顿好,设置灵堂,按照当地的习俗,不要我们在一边扯,让死者在一边受冷落。大家都是肉体凡胎,发生这么大的事,政府一定会管的,张县长一听到电话,马上就赶过来了,从县城到这里八十公里,我们一个多小时赶到,刚才爬山时候下来推车,为的就是最快的速度赶来。大家也看见了,张县长刚才还抬了死者,他要是不把旷工当自己人,他会这样做吗?政府的领导这样做了,难道还会说假话吗?”
声音变小了许多,一些人开始私语,死者家属们有的冷静下来了,开始商量怎样办丧事。
有人就问:“这些人是给煤老板找钱死的,煤老板该不会一分不给吧,办丧事需要钱,由哪里出?”
张敬民说:“所有的死者,全部登记造册,家庭情况也都要登记清楚,政府先按人头补助一定的经费,把死者先安埋。”
“一定的经费,是多少啊。”
“安埋费,棺材费,坟墓的修造,运输,帮忙的人生活费,烟茶费,亲属的遗属的生活保障,按现行的国家规定办理。”
“县长这样说了,我们也没有太大的意见,我们要看到的是实际行动,总不可能守你县长到天明呀,县长还要办大事,关键是具体找哪些人。”
贺国荣地过去一张纸,他在纸上写了两点建议,希望引起张敬民重视。张敬民看了,说:“我这就给大家说清楚,第一,成立事故处理领导小组,组长是我,张敬民,常务副县长。领导小组下面有两个工作小组,一个是善后工作小组,组长由民政局长担任,副组长区长担任,负责协助家属办理丧事,亲属的善后工作;一个是事故责任调查小组,组长由公安局长担任,副组长县安委会副主任。”
有人站出来大声说:“大家都听清楚了,刚才那位干部说得在理,不能一味地在这里扯皮,而把死者冷落在旁边,现在县长已经表明态度了,我们也要放心,我家兄弟在里头,我就代表父母亲表明态度,按照政府的安排行事,现在就请县长他们赶快研究,把具体的数字拿出来,我们的时间也不多,天亮之前,各家要把各家的安排订好了,不要拖到天亮。”
一个声音斩钉截铁道:“都听好了,就信他一回,这事处理不好,十一家人老老少少拉扯着,一起进城,去他张县长家讨饭吃。”
吵吵嚷嚷了大半夜,最后一个死者运走,天边就发白了。
张敬民没有离开矿山,就在那间办公室里,召集区里的干部,县安委会负责人在一起开了个短会,作出了第二步安排。准备召开全县安全生产紧急会议,组织全县安全大检查。这项工作要有一名县领导亲自统帅,谁呢?张敬民问贺国荣。贺国荣说:“李县长最好了。”
“他不是出车祸了吗。”
“我听华主任讲好差不多了。”
回到家张敬民就给李俊打电话。一听到出事故,李俊就从跳起来:“没问题,这个任务我接受,我马上回来。”李俊因车祸伤了锁骨个肋骨,住院治疗了两个月,第三个月准备转疗养院。得了电话,把疗养申请表退了回去,也不要县里派车,乘大客车就来了。
李俊一来,什么都不说,戴好腰箍,带上几个人就下去了,全县所有煤矿一个挨着一个走,直接面对每一个负责人,检查安全措施,采矿许可手续,还亲自到采面上去看个究竟。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再出事故了。
张敬民回到县里召开紧急电话会议,所有区镇乡长都集中到去镇邮电所,把话筒的音量放到最大,他代表政府提要求,各相关部门,各区乡镇必须马上行动,开展安全大检查,矿山,交通,水上,建筑等行业一个不漏,区长镇长乡长要亲自抓,负直接责任。李县长已经带队下去了,除了现场检查,还要听取区长镇长乡长专门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