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所，我以前在深圳的那家公司就是做贸易的，也就是商业。我觉得商业的重要性不仅是销售了工业产品，还降低了整个社会的成本。
比如我们南方人想吃北方的苹果。如果你觉得商人赚了你的钱，你不买，难道你还自己跑到北方去买吗？算算你的路费，再算算你的时间，你就知道，还是买商人的苹果划算。
这是个人消费方面，我们企业也是一样。
除了大宗的原材料可以直接找厂家采购以外，有些小的物品，比如我们设备上坏了一个小零件，一颗螺丝，难道你也派个采购到厂家去买吗？
过去总说无商不奸，只看到商人赚了你的钱，却看不到商人帮你降低了成本。
老马说商业不创造价值，这在实践中说不过去。
比如一件商品，从产地运到销地，价格上升了。为什么？
不仅仅是因为这件商品在从产地运到销地的过程中，花费了金钱成本，又花费了时间成本；更重要的是，它包含有商人的劳动。
劳动就创造价值。
工业是劳动，商业也是劳动。
没有商人的劳动，这个社会的生活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不产粮的地方，人要饿死。不产棉花的地方，人要冻死。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些大文化人为什么就会看不透。”
“郑总，商业对于工业，还有很多作用。我在税务部门工作看得比较清楚。
商人深购远销，知道市场的消费习惯和消费趋势，可以帮助工业发现新的市场。
商人会给畅销的产品高价，给不畅销的产品低价，可以帮助工业发现自己产品的价值。
商业还可以帮助工业优胜劣汰。产品畅销的工厂可以扩张，产品滞销工厂就只有倒闭。
但这么浅显的道理，有人就是视而不见。
有人写了一篇文章，说他查了很多资料，发现在改革开放以前，几乎没有哪一个领导人会强调商业的重要性。
1952年‘五反’时，有一个从宽从严的政策，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样的政策。其中有一条从宽从严是说‘工业从宽，商业从严’。
就是说，私营工商业主如果犯了‘五反’中的过错，如果你是做工业的，处理可以‘从宽’，大事化小；但如果你是做商业的，处理就要‘从严’，可能小事弄大。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逻辑。
商业和工业都只是社会分工，而社会分工是社会进步的表现。社会越是进步，分工越是细。
社会分工是社会需求的反映。社会需求是客观存在。
可是这样一个普通正常的社会分工，却被打上了政治的符号，从顶层的政策设计上就轻一个重一个。
这就是一种不平等。
郑总，要我说，你真的不必要抱怨你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也不要指望你能够得到多大的平等。
在我们国家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不平等是到处存在的。”
“俞所，跟你谈话真是受教。
过去听人说要历史地看问题。今天你让我看到的历史，让我明白，我们民族今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奋斗历程中，追求平等，可能是我们努力的一个重要内容。”
饭后，饶佳云送给俞进和钟恩成各一个红包，里面有1000元。
饶佳云说：“郑总，俞所说像我们这样做账，在税务上有点吃亏，他说我们可以考虑合理避税。”
“俞所，我听说过合理避税，但我们不会做。
饶经理，你们以前在龚岭矿做过吗？”
“我也只是听说，没有做过。”
“郑总，饶经理，这个事本来不应该我来说。因为我是税务局的，我是希望多收税，而合理避税的结果是企业少交税，这与我们的目标是冲突的。
税务部门提倡节税，就是按照国家有关政策减免税。但不讲避税，因为避税有可能会跟现行的税法和我们税务部门的规章起冲突。
避税，就是打政策的擦边球。
但是饶经理人很好，很客气。我跟你郑总也很投缘，很谈得来。所以我就给你们个建议。
牡丹市有一家栗金华会计师事务所，我听说那里有个会计师对税务非常懂行。你们可以找他去咨询一下。”
“俞所，那个会计师姓什么？”
“郑总，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我并不认识，只是听别人说。”
“谢谢俞所。”
第二天，郑斌开车和姚佳云到省城牡丹市，准备去栗金华会计师事务所。
路上，两人说着闲话。
郑斌问：“饶经理，我们云留有没有寺庙？”
“寺庙啊，”饶佳云想了一会儿说：“听说西集乡有个寺庙，好像是叫守……守望寺。”
西集乡与龚岭乡相邻。
郑斌记住了守望寺。
郑斌说着闲话：“饶经理，我看俞进有知识，有见识，这个人今后有前途。”
饶佳云说：“俞进是省财校毕业的高材生，他有很多同学都留在省城工作。他没有关系，就只有到我们县里，又分到乡税务所。
但他自己不消沉，工作很努力，业务也很精，去年提拔为副所长。听说他们局领导对他印象不错。
郑总，昨天我看出来，俞进对你的印象很好，我感觉到他很佩服你，不然他就不会跟我们提避税的建议。”
“但愿他以后对我们能宽松一点。”
“郑总，从我接触的感觉，俞进讲原则。”
“讲原则”这句话含义就多了。
从正面说，就是按规矩办，不少收也不会多收。
如果从其他的方面理解，那就麻烦了。
多收你的税，是讲原则；严厉罚款，也是讲原则；对你的申辩、请求一概严辞拒绝，也是讲原则。
郑斌最怕的就是那些讲原则的官员，从不考虑实际情况，现实环境，总是把某个教条当作原则，甚至把自身利益当做原则，只要你无条件服从，而不与你平等协商。
饶佳云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的硬了一点，又补充道：“郑总，我感觉俞进对自己的进步期望很高，所以他工作很认真，总希望做出最好的成绩。
他不会轻易的给我们开口子，但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
他是一个功名心很重的人。”
这样一说，郑斌心里就大致有个轮廓。
俞进的“讲原则”，基本上可以从正面去理解。这并不是说俞进这人很正派，为企业着想；而是他为了自己仕途的进步，需要把工作做的圆满。
下午，郑斌和饶佳云到栗金华会计师事务所。
接待人员把他们引进一个小会客室，说：“你们请稍事休息，华老师马上就来。华老师是税务方面的专家。”
这家会计师事务所规模不小，占了这一层写字楼的一半，不断看见人进人出，业务繁忙；来往的人都轻言细语，客气有礼，看得出这家公司管理有章法。
华老师名华欣，三十五六岁，是一个看上去很精干的男人。
郑斌和华欣互相交换了名片，并说明来意。
华欣说：“郑总，饶经理，我们这里咨询是要收费的。如果你们只是咨询合理避税的事，我们的收费标准是500元。你们同意，就请先到财务室去交费。”
饶佳云去财务室交费。华欣笑着问：“郑总，云留离省城很远，你们怎么想到要找我的？”
“华老师，是我们县税务局的一个人，向我们推荐你的。”
华欣现出惊讶的神情：“我不认识云留县的人啊，我在云随市都没有业务。”
“华老师，税务局那个人是跟我们说他不认识你，他也只是听别人说的。
华老师是税务方面的专家，声名远扬，天下谁人不识君。”
华欣笑起来：“郑总，我说你怎么这么年轻就当了总经理，就你这张嘴巴都不得了。”
郑斌笑着说：“华老师，我听你这话不像是表扬，倒像是讥讽。”
华欣也笑着说：“郑总，就算是讥讽，也是善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