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程小薇是因为理科方面的突出而在年级中小有名气的话,那么“看太阳”事件则让她一炮而红,彻底闻名于全校了。
走在校园里,她经常能感受到周围不一样的目光。有时,还可以听到一些窃窃私语:“看看看,前面那个女的,扎马尾辫的那个,她就是那个看太阳就能知道时间的女生。”“啊,原来是她呀!挺普通的嘛,怎么被你们说得好像长了两个脑袋一样。”甚至连任课老师有时都要调侃她几句:“程小薇,看看还有多久下课?”
对此,程小薇倒是表现很平静。对那些关注的眼光、那些窃窃私语,她总是一笑而过;至于老师的调侃,她总是不紧不慢地看一眼手表,然后报出时间。
苏阳觉得程小薇是个很奇特的人。
她时而散漫,时而专注。
比如政治课。程小薇最不喜欢的就是政治课了,每次只要是政治老师走进教室,她总会皱一下眉头,然后在接下来的上课时间里,便开始各种小动作。要么是给课本插图配上颜色,要么盯着课本发呆。所幸政治老师是个开明的中年男子,他并不介意学生不喜欢政治,甚至对他们的开小差行为,表现出了相当的宽容。
与政治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物理。程小薇对物理似乎有一种痴迷,每次开学前,她都会花一天时间,将整本物理书翻阅完毕。之后的每一天,她还会抽出一定的时间,“细嚼慢咽”每个章节。甚至放学以后,她会独自一人逗留在物理实验室里。
有一次,苏阳恰巧经过物理实验室,看到程小薇一人在那里摆弄着一堆仪器。苏阳瞄了一眼那些仪器,发现与它们并不“相识”,于是,他走了进去,打算看个究竟。程小薇并没有意识到苏阳就站在她身侧,而是一心关注着手里的一切。几分钟后,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并叹道:“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怎样?”苏阳问。
程小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一点儿都没发现苏阳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大约5分钟吧,你这是在摆弄什么?”
“哦,是电磁感应,前两天书上看来的,我就是想亲眼见证一下。”
苏阳有点茫然,他不知道电磁感应是什么。
于是,程小薇补充了一句:“这个我们还没学,不过今年会学的。”
她时而粗枝大叶,时而谨慎细心。
体育课的800米,对大多数女生来说都是噩梦,程小薇也不例外。长清的操场是200米标准的,每次测验,女生们都会艰难地数着圈数。程小薇显然也是体力不支的,但她的神情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痛苦。苏阳想,程小薇一定又进入神游状态了,但凡她不喜欢的,都会依靠精神转移来解决。果然,到达终点的时候,所有女生都如释重负地停了下来,只有程小薇茫然不知,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进着。
“程小薇,想什么呢,已经到终点了。”体育老师一嗓子将程小薇从梦中喊醒。
这时,程小薇会吐吐舌头、耸耸肩膀,然后笑嘻嘻地漫步回来。
但一到数学测验时,程小薇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做题很少检查,但正确率却很高。她的卷面干净整洁,几乎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王恒经常拿着她的卷子在全班展览,并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你们可以分数不高,但至少要做到让我一目了然。当然,如果分数也能高了,我自然更加喜欢。”
私下里,苏阳讨教过程小薇。程小薇说,其实她并非真的不检查,只不过是在做题的过程中就已经检查好了。数学不同于语文,或者其他科目,答案不会模棱两可。在解题的过程中,其实你就已经知道自己会与不会了。那么,排除那些不会的题目,唯一的出错可能便是计算。所以,只要涉及到计算的步骤,她都会立刻进行验算,这样不仅可以保证准确率,还非常节约时间,比完成整张卷子后再进行检查,来得更有效率。
苏阳觉得程小薇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他也采取了这个办法,发现果然节约时间。苏阳很高兴,要知道考场上,时间的把握将直接决定最后的分数。
她时而豪言壮语,时而不苟言笑。
程小薇参加过一次演讲,大约是和励志有关。其实这类演讲几乎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的,偏偏程小薇说了什么,苏阳记得一清二楚。
她说:“人生如一支歌,应该多一些激昂的旋律,少一些萎靡的乐章;人生如一首诗,应该多一些热烈的抒情,少一些愁苦的叹息;人生如一幅画,应该多一些亮丽的色彩,少一些灰暗的基调;人生如一棵树,应该多一些新鲜的翠绿,少一些凋零的枯黄……如果有一天,我们湮没在人潮中庸碌一生,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要活得精彩……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那天,程小薇在台上从容淡定,她的每一句话都一直留在苏阳脑海里,让苏阳激情澎湃。
可是,有一次,曹蓓丽讲了个笑话,说三个人比财富,一个人多他有很多企业,一个人说他有很多房产,第三个人说他经常扶老太太过马路。前面两人听后,立刻甘拜下风。一开始,同学们都没听明白这个笑话的笑点在哪里。后来,曹蓓丽说现在扶老太太过马路成本太高、风险太大,搞不好,很可能会倾家荡产。同学们恍然大悟,继而哄堂大笑,只有程小薇一个人沉默不语。
苏阳问程小薇怎么不笑,程小薇说一点都不好笑。苏阳觉得很奇怪,这明明是一个很好笑的冷笑话,怎么程小薇听了,一脸凝重。
过了几天,苏阳又提起此事,程小薇这样回答:“人的道德底线究竟在哪里。你们觉得好笑,我却觉得悲哀。原本是热心肠、做好事,怎么会想到,最终是要为自己的好心‘买单’。善良得不到伸张和维护,讹诈丑恶却肆意横行,社会越来越少维护正义和公平的力量,公民要拿什么拯救自己的慈悲?”
苏阳很震惊程小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们都还是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每天,除了关心分数之外,根本不懂什么是忧愁。他觉得笑话好笑,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是他将要面对的社会环境。他发现,自己还没有踏上社会,就已经被周围的冷漠同化了,然后嘲笑别人的挺身而出,把正义视为异类,把良知当成魔鬼。
程小薇的话就如当头棒喝,唤醒了他内心的麻木。渐渐地,苏阳发现,他开始关注起程小薇身上的点点滴滴。
程小薇喜欢蓝色,各种各样的蓝。她的裙子是蓝色的,她的发卡是蓝色的,连她的铅笔盒、书包都是蓝色的。
程小薇每天早上大约6点50分到校,她喜欢将自行车停在车棚的最右侧。
到了教室,她略作打扫之后,就会看一会儿物理。课间休息时,她基本都是和林筑研究数学的。午休期间,她会看一会儿英语,做一点儿老师布置的回家作业,然后趴在课桌上十分钟。一开始,苏阳只是以为她在神游,又来发现,她是睡着了。程小薇睡着的样子很有趣,总是抿着嘴巴,一脸的严肃。放学后,她不会在教室逗留。通常情况下,都是会直奔回家的,但偶尔也会去物理实验室。
程小薇怕冷,一到冬天就会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手套、围巾、帽子是她必备的三样法宝。只是,一到广播操时间,她就只能由着自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苏阳于心不忍,就给她出了个主意:要穿高领的毛衣,要穿长款的厚外套,尤其是袖子一定要长,这样头颈和手基本是不用暴露了,只不过头部是无法可想,只能忍着了。
高二结束的时候,苏阳猛然发现,自从程小薇出现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没在其他人身上停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