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作强风,榕树枝叶在婆娑间疏漏几缕日光,稀碎零落地映在甄诗皓脸上,阴晴对比鲜明。
“余贤。”她收敛神色,昂起下巴,阴沉沉盯着对方,“不要得寸进尺。”
甄诗皓开始反思,是否太依赖余贤,以至于让对方生了贪念,以唐楞严为把柄要挟自己免费打工作画。
极力揣摩余贤的神色,她企图证实一闪而过的念头,然而既看不到小人得志的嘴脸,也寻不着往常油腔滑调,一切皆可商谈交易的模样——唯有陌生至极的严肃。
“甄诗皓,我没开玩笑,真没空。”余贤淡然重申。
“怎么偏偏这时候没空,现在是寒假啊!”甄诗皓激动大喊,忽然一顿,双眼顿悟似得睁圆,尖酸一笑:
“我知道了,是罗漓唆使你吧,给了什么好处?”
现实中还真有深陷情感失去理智的人啊,余贤稍有稀奇看着她,轻轻摇头:“她要是有那个脑子,早和楞严在一起了。”
甄诗皓显然不接受这个回答,一步上前咄咄逼人地追问:“那为什么不帮忙!不要拿写你那破小说的借口糊弄……”
少女的失态与愤怒招来附近好事者的围观,换做脸皮稍薄的男生,即便占理,也得好言相劝安抚女方,提议去人少之地和气商议。
而余贤享受着一知半解者的嘀咕指点,轻按蓝牙耳机,待徐良的《红装》隔绝喧嚣,他照旧板脸插袋,静静看着甄诗皓神情激动。
过了一阵,掐准对方嗓子干哑的空档,余贤暂停音乐,冷静地重申:“我现在没空,以后也不想继续掺和你们和楞严的事……追唐楞严,该注意的我都告诉你了,能不能成,最终还是看你自己。”
“认识那么久,帮画了插图,你就这样对我?”甄诗皓咬牙切齿道。
“希望你告白时,能有这样气势。”余贤说罢,转身就走。不管身后少女的恶毒咒骂,不顾好事旁人的嫌弃鄙夷。
余贤认栽了。
回顾以往,他一个情感失败者来教别人谈恋爱,简直离谱!
他确实处理不了唐楞严的三角暧昧,一个木头,另一个离得近却傲娇,最后一个算是主动可总在关键时刻怯场……他不论帮谁,都觉得力气使在了空处,反而被越拖越深,干扰到自己私事。
抽身而出,让三人脱离有指导的舒适区,应该能打破这暧昧三角的稳定。
好吧,以上都是冠冕堂皇的辩解,余贤终究不是追求两全其美的唐楞严,最关心的,还是自己。
或许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没有比一刀两断更快的了,2月将近,余贤必须尽可能地挤出时间为《朝如路人暮成友》的上架存稿。
可能在唐楞严那沾染了老好人的习气,他居然生出一点点悔意,惧怕,以及近似背叛友情的可耻。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自言自语道,既然作出决断,就来不及后悔了,只能做好担下后果的准备。
余贤漫步人工河畔,静观闲游于葱影碧水之中的金鱼被突如其来的涟漪吓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叶病弱枯黄,视野顺而向上,一览冬风里绿榕抖擞。榕树常青而榕叶不常青,撇下枯老无用之榕叶,榕树方看起来常青。
唐楞严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余贤三分之一的精力得以收回,还有三分之一,在寒假社会实践。
初中以来,学校惯例给学生发一张社会实践介绍信暨鉴定表,让其在寒暑假参与到社会劳动中,并于收假后上交附有单位盖章的鉴定表与2千字社会实践报告。
本意是好的,然而过程中问题不小:学校发完表,说一声“去吧少年,这也是假期作业哦!”,却没做好宣传和科普,导致学生领到表就懵了——啥算社会实践?去哪社会实践?捡垃圾拿去卖没有章算不?
几年前的南珠,在读学生打工兼职并不流行,在大人观念里是非法雇佣童工,在学生观念里是与大学生并列出现的动词。于是大家扎堆去敬老院扫地,扫半天落叶就能盖章——想多扫也不行,后面还有一堆人排着等盖章呢。
大家都知道居委会和敬老院在这方面盖章很水,于是南珠二中对社会实践严格起来,点名要求寒假社会实践时间不得少于一周,且要求是工商单位盖章。
余贤彻底犯难了,又要更新又要兼职,理论上是可行的,但他要在小说上架时暴更,若一天工作8小时,又减去杂七杂八的事,还剩多少时间打磨文字?
要不把签约合同上的老二刺猿网公章裁下来贴到鉴定表?
算了,过后再想办法吧。他摇摇头,甩开烦恼,一人在园博园里转悠取材。
转悠好一段时间,眼瞅着日落南洋,余贤瞄一下手机时间,差不多到剧院夜场开幕,即循着早已了然心中的路线信步而去。
剧院才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试想一下,传统文艺与现代歌舞于舞台上结合而成的浪漫气氛,幽暗观席里零距离接近的男女暧昧——多好一个小说情节!还贴合小说女主赵梦华的文艺兴致。
字里行间的浪漫与现实里的浪漫往往大相径庭,远望时宛如宏伟奇观的白色贝状波纹剧院,走到近处,也许是缺少霓虹灯的渲染,竟显得有些荒凉,要不是敞开的大门与室内来往的少许游客,余贤几乎把这当作烂尾楼——
上世纪90年代在南珠遗留下的,外观大气磅礴的烂尾楼可不少。
等进去大厅,方才的疑惑一扫而空——一张戏票60元。在成本夸张的美国大片只卖30多块的今天,不具备北上广小资风格雅调的南珠人只嫌剧院和景点外擅自画线收停车费的家伙是一丘之貉,坐地起价。
卖爆米花加可乐看场电影都不到60——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剧院门前拍照打卡,问价走人。
余贤不会嘲笑他们不晓得舞剧的成本与可怜的演出场次,要不是网上没盗版资源,他才不花这冤枉钱。
60元,两部剧,近4小时。
“果然没什么人啊。”演出快要开始,余贤扫一眼虚席过半的戏厅,感叹一句,身子放松在椅子靠背上,然而靠背太矮,只到颈后,想彻底倚上去得仰着脖子,难受。
他有些惶恐了,若舞剧太无聊,连靠在椅上瞌睡的退路都没有,只能强迫自己看完。
糟糕的座位和未来的不确定,让他一度怀疑能否获取有用素材。
不过,事已至此,钱已花出,余贤只好在心底嘀咕不断: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为了取材假惺惺来剧院附庸风雅的傻子,说来也好笑,现在物资娱乐如此丰富,谁还玩文艺啊!
仔细想想,且不说文艺少女存不存在,这一设定似乎有些老掉牙了,按现在的潮流……或许下本小说的女主该改成人气女主播?
“你……一个人来这?”
余贤中断思绪,偏过头,对上宁潇湘微微惊讶的目光,又望了望身后的空荡,视线移回她手上孤零零的戏票。
“你也是?”
“嗯。”
还真有文艺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