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送之际，余九畹顿时生出悔意。
就算余贤在网文领域对妹妹的质疑，除了小说具体内容外往往有问必答，甚至不介意把手机交给她看订阅数，但一言蔽之，余九畹之前获取信息皆是征得哥哥同意的。
擅自询问责任编辑关于小说稿酬的事，无疑是越界举动。
她立即按住qq聊天框的消息想撤回，而不知道是那饱经老哥拇指码字的屏幕罢工抗议，二手wiwox1可怜的1gb运行内存不堪重负，还是城乡结合部垃圾的网络信号作祟，余九畹戳了半天撤回按钮，界面毫无反应，甚至切出聊天界面都做不到。
比起母亲对待手机故障习惯性地照搬修电视经验，进行间歇性地物理碰撞疗法，余九畹虽然对电子产品技术一窍不通，但明白关机重启更加有效且温和。
等待开机动画的功夫，她警惕地盯紧床上余贤的状态，最好的结果是——她撤回消息，删除qq记录，装作无事发生。
稍微回忆起前两周初中好友闹的不愉快，余九畹坚信如今的小心谨慎不是小题大做。
发现秘密不要紧，被当事人察觉发现了秘密，那才是倒大霉！
朱焰灵前两周便是栽在这，借完颜清的手机点外卖，当着其他两人的面，眼睛一花打开了外卖app旁边的阅读软件，屏幕流畅地加载出18x女频小说，还贴心地根据阅读记录跳转到肉戏段落……
老哥的稿酬详情貌似不如18x小说被曝光严重，余九畹也不想在朱焰灵的前车之鉴下冒风险。
重启后的手机终于运转流畅，她登陆qq，之前的消息果然因为系统问题没有被撤回。
因此责任编辑的回复随之弹出聊天框，不可避免地让余九畹看到了数字——
个，十，百，千，万……
比妈五个月的基本工资还高！
……
视野恢复清晰，白漆天花板已然刷上一层阴影，窗台外不时飘进小孩嬉戏打闹的怪叫，余贤直挺起身，夕阳余晖早撤出他这采光不好的房间。
“哥哥，你休息够了？”
刚迈出房门，便见余九畹从木沙发上蹦跶起身，毕恭毕敬地问。
6岁以后她就只单叫一个“哥”了，有时候还得在“哥”前面加一个“老”的定语以显示余贤的垂老年长，自己的成熟独立，尽管这口语上的伎俩稍显幼稚，余贤习以为常且不以为然。
妹妹今天忽然舍得多叫一个字，不由得让余贤投去莫名其妙的视线，也仅此而已，毕竟怎么叫全凭个人喜好，不管是叫哥，老哥，臭老哥，余贤，咸鱼还是“喂”，都不重要，反正户口本上的亲属关系绿纸黑字写得清楚。
他应和一声，见时辰临近晚餐，又多问一句：“九畹，妈有说回来吃饭吗？”
“没，哥哥，妈说今天谈成一套房的买卖，要和客户去吃饭。”余九畹一反温婉，吐字迅速而洪亮，腰杆挺直，有种上课回答老师提问的既视感。
余贤拉开冰箱上层柜子，扫一眼里边的食材：“我们两个人吃的话，沙丁鱼和豆腐煲汤，炒豆芽，嗯……”偏过头问妹妹，“吃肉炒豆腐吗？吃的话我就出去买点肉。”
“我去买肉，菜我来弄就行，哥哥，去忙你自己的事吧。”余九畹出乎意料的积极。
“嗯？行吧，那我先煮饭等你。”
“等等！饭我来煮，我弄完再去买菜！”她刚到家门边，复抢在余贤前冲进厨房扒拉橱柜。
余贤瞧正往铁锅舀米的妹妹，身子斜倚在墙边，沉默半响，忍不住问：“九畹，你是不是惹事了？”
“没有呀。”妹妹的表情毫无破绽，装水淘米的流程动作娴熟自然，这股积极劲似乎就是凭空冒出来的。
余贤脸色一惊，不会是妹妹挨女频文的大女主穿越附体吧！
以娇小之躯于家人前展现过人天赋，依仗未来知识或者系统奖励实现开挂人生——老二刺猿网里现代背景网文流行的套路。
这念头经不起推敲，很快被余贤抛弃，他与妹妹的关系还不错，又懒得费脑细胞胡乱猜测，直接发问：“之前没见你这么忙活，怎么回事？”
余九畹倾倒淘米水，添水，然后忘了关水，添多了，只能重倒掉一大部分。
“哥，我帮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回过头强颜欢笑。
“你管着叫帮？买菜是你，做菜是你，煮饭也是你，我干什么？”余贤一摊手。
“男主外女主内，几千年老传统嘛。”
“嚯，你从哪扒来的封建糟粕，以前还‘长兄如父’呢，我让你把x者荣耀卸载了，你做不做？”
眼见满不下去，余九畹两只手捧着锅瑟瑟踱步到他面前，不敢抬头：“哥，我偷偷……问了你的编辑，小说能挣多少钱……”
至于为这点事害怕么……余贤嗤笑一声：“就这？”
余九畹先是点头，又耷拉着脑袋，语气有些不甘心：“还有就是……哥，你和妈都能挣钱，只有我没有用，我应该做点……能帮你们的，至少还有点价值。”
回应她的还是余贤的嗤笑。
有什么好笑！余九畹不理解地抬头，正逢余贤半弯下腰与她平视，老哥的虹膜血丝密布，哪怕下一刻血液崩出破裂得七零八落也不奇怪，一下给余九畹强烈的视觉冲击，才冒出的不满被吓走得一干二净。
“别看扁自己，九畹。”余贤指着自己脑袋，“我初中那会学习可没你好，更上不了尖子班。”
“那成绩又不能换钱，还要倒贴钱读书。”
“以后工作，你就能挣钱了。”
“那还有好久……”
“关键不在多久，关键是你去挣钱，不是别人施舍你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你靠付出挣来的，自己养活自己，这就是价值所在。”虹膜的血丝于眨眼间经泪腺自然滋润后变得鲜艳，“不是帮了我，获得我的肯定，让我给你价值。”
余九畹很迷惘，在学校里的小圈子，完颜清和朱焰灵都花爸妈的钱，她知晓母亲挣钱辛苦，也心安理得地花费。
如今老哥明明未成年，已经写小说赚大钱，之所以还管妈要生活费，仅仅是障眼法，老哥的其他花销早就自给自足，更分润一些给她。
唯独她被供养着，无条件供养着。
她有些弄不清自己的定位：“那我要做什么？”
余贤从妹妹口袋顺走钥匙，挺直腰，“照旧，你煮饭，我去买菜；剩下，打游戏也好，学习也行，你的时间，你支配，你负责，晚上睡觉前，回忆当天，不觉得虚度人生，就够了。”
“就这样？”
“就这样。”
……
锁好车，食指转悠着钥匙，余贤跨过市场入口防止车辆进入的铁制移动矮护栏，抬头就看见入口上方拉了新横幅——湖南路市场2月2日起统一使用x牌电子秤，打造公平、诚信的市场秩序。
迎面是水产区，通红咸鱼埋没在碎冰里，金鲳鱼、油甘鱼、牛尾鱼、沙丁鱼由大到小在泛黄瓷砖台面上一堆排着一堆。
老板娘见面就招呼余贤来看鱼，半透明的胶手套下是湿漉冻红的手，利落在瓷砖台面上剔干净鱼鳞，剪刀挑出内脏，处理好前一个客户的单，舀水往台面一冲，席卷鱼鳞冲出摊位落尽水泥沟槽。
余贤小心避开，礼貌性拒绝，又险些挤到旁人，这时候市场人挺多。
兜里的手机适时响铃，是王刚打来的电话：“贤哥，厉害啊，人家拿闪屏推荐都干不过你！”
“哪里哪里，多亏你们小说上架跟它同类竞争，分流不少，我才捡便宜。”余贤侧着身在人群中缓缓前行，另一手扶着手机。
“也是你提供的开头和大纲好，我算是见识了，老二刺猿这里的新书是真赚钱，月票打赏哗哗的来，更新比我们在其他网站的少，也不用找水军刷票，真省一大笔钱。”
王刚的工作室主营在其他网站，日更万字，刷票上榜快速吸引关注是基本操作，老二刺猿偏向新书的推荐机制，给小说平添了许多曝光度，刷票的收益相对减少。
“那你们负责老二刺猿项目的写手挺轻松啊，写得不急，赚钱也多。”余贤到肉摊前扫一眼铁钩悬挂的猪腿肉，瓷砖台的五花肉、肥肉，而托盘里猪肠猪肝看都不看——余九畹不喜欢吃。
“老二刺猿这边更新量是不多，毕竟这出了名的鸽子窝，每天写太多估计要被编辑怀疑是工作室……但我也不会让他们就这么闲着，还有其他网站的小说呢。”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像企业家了。”余贤付钱买肉，调侃道。
“你其实想骂我资本家吧？”
“不不不，怎么会？我只是跟着媒体的口舌。”余贤笑道，“我这种996还加班的谦卑写手哪敢说你的不是？”
“去你的，少阴阳怪气，7点钟万达那边椰子鸡来不来，你拿了月票榜一，不请客意思意思？”
“王老板请客我就去。”余贤提了提盛肉的塑料袋，小说拿不拿月票榜一都一样，晚餐当然是在家跟余九畹吃，今晚老妈不回来，别留妹妹独自在家。
“爱来不来，有那个出名的写手像你这么抠的。”王刚不客气地笑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