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陵总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个伏弟魔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他们全家都必须顾着褚熙宁这个含着金汤匙的小兔崽子。
嘉佑元年,褚家因言获罪。
身为御史大夫的褚家老太爷及其一众褚家男儿落狱的落狱,斩首的斩首,昔日的繁华已成了过浮云散去。
褚繁婴的母亲,当今太傅之女,因含冤受屈,以头触宫门,为褚家申诉,死得凄厉。
但她以一死抱得了褚家女眷和孩子不受连罪。
爹死了,娘死了,全家人就剩下个大伯母还算倚靠。
她带着幼弟,跟随丧夫的大伯母以及堂姐长途跋涉去了绥宁县,褚家祖屋旧址。
不久后,大伯母便带着堂姐择人另嫁。
不为什么,只为钱。
丈夫是一户农户,有几亩田产几亩山地,足以供应自己还尚在襁褓中的幼弟治病和吃饭用。
她和幼弟自幼便住在褚家祖屋,一座快要坍塌的老房子里。
大伯母有时候会来看望他们,偷偷摸摸给带吃的干粮和水。
但她婆家明显并不希望大伯母继续来跟褚家的人还纠缠在一起,为此大伯母没少受折磨。
弗陵知道大伯母的为难,若非这次是因为长途跋涉,弟弟在路上受了风寒。
她一个出身清贵世家的名门千金也不会委屈自己,嫁给一介山野村夫。
弗陵愧疚不安。
她来到这个身体的时候,也仅仅才六岁,弟弟也才一年六个多月大。
接受的到任务便是扶持着弟弟,带着他升官发财,重现褚家当年荣耀。
可六岁的小朋友能作什么?
大伯母一天不来给他们送饭,都穷得揭不开锅了。
望着眼下这个家徒四壁的困境,弗陵看着嗷嗷待哺的弟弟,将襁褓中的他抱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哄着。
“你别哭了,刚才不是才喂你喝粥吗?别太会吃,大伯母会吓到不敢再来看我们的,大家都已经很累很累了,你还哭哭啼啼的招惹人心烦。祖父已经走了,爹爹也走了,大伯走了,三叔四叔也都凌迟处死,你要是再哭的话,会把那些抓我们的老皇帝引过来的。老皇帝如果被你给招来了,那可是要挖你心脏,用你的血去炼丹的。”
到底也是没有办法一直靠着大伯母养活,她婆家并不是好惹。
弗陵只见识过一次便为大伯母和堂姐今后的处境感觉忧虑重重。
都是她和褚熙宁拖累了对方。
可弟弟眼下正饥肠辘辘,无奈只能去附近邻居家乞点吃食。
褚熙宁长得粉雕玉琢,机灵套巧的,过去作为褚家熙字辈第一个长孙,可是被祖父抱起来一天三餐都不放心,更甚至,在祖父面前撒尿,都能乐得人老头哈哈大笑。
因着长相惹人可怜,所以他自幼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直到三岁零六个月,白白胖胖的。
弗陵不想再靠吃百家饭度日。
弗陵也到了九岁,前些年听说不少人上山挖东西,能赚回不少钱。
索性,也跟着一群人去山上挖东西。
可后来才知道,那群人挖的是金。
他们在山上采挖铁矿,在水里淘金。
常常是成群结队,蜂拥而至。
弗陵同他们不同,不想去抢所有人都做的工种。
山上能赚钱的,还有药草。
这是一座药王谷。
她也是一次意外才找到这个隐秘的仙居。
采摘药草,回县上药庐变卖,勉强也能换些银两度日。
回想起过去这三年,大伯母依旧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始至终没有生下过一个孩子,这在她现任婆婆面前颇有微词。
堂姐又病了,心病。
她与自己同年,只大了她三个多月,从小她身体就不怎么好。
有一年受了风寒症,没有及时得到治疗,此后在她身体落下了病根。
这些年又备受大伯母的后婆婆折磨,弗陵有一次听说她被恶婆婆喝令去割草,因为日头过头,人也因中暑晕倒过去。
若不是邻居发现及时送去药庐救治,怕当时早已无力回天。
拖油瓶总是不受人待见,但她那婆婆还成日里叫嚣着再不给她赵家添丁入户,便要将大伯母赶出家门。
堂姐的病是咳症,常年必须用药吊着,但因为恶婆婆的有心阻挠,这些年她的诊治也是断断续续。
弗陵这些年因来往药庐频繁,也跟其中一老大夫学了点皮毛。
从他手中得到药方后便经常自己上山去采摘药草,而后便给大伯母送药。
大伯母不在,下田播种去了。
她那恶婆婆却在,弗陵不敢招惹她,否则她便会转头把气撒在手无寸铁又柔弱可欺的大伯母和堂姐身上。
规矩地同对方问了声好,便往堂姐房中去。
房间黯淡无光,灰尘密布,淡若的灰色光线从窗户外透了进来。
她却是在织布机面前织布,身形小小,脸色蜡黄。
“你快把药拿回去吧,以后别为我浪费钱去买这些了,快走,不然她要是看见你了,就得生气发火。”
弗陵看她胆战心惊的样子,心底也不明为什么她和大伯母这些年为什么就学不会强硬,还要任由那么一个老虔婆残害她俩。
“山上采的,不用花钱,她就算生气,她就生她的气,反正我不管,你只管织你的布,我去给你熬药。”
堂姐拼命地拉住她的手,摇摇头道:“繁婴,就算是药草不要钱,可你还是要爬上山,这么危险的事以后不要再作了,我从小就这个样子,没几天了。你快走吧,我还要织布,没时间跟你说话,你快走吧。”
“吵吵闹闹的你们究竟都在作些什么?你怎么还不走,杵在我家里做什么?”
赵大娘盯着她手上提着的药包,胸口的火气猝然腾了起来,大怒地指着堂姐大吼:“我养你们母女就是让你们拖累我们一家的是吗?病秧子,拖油瓶,割草割草不会,在家织布也能给我偷懒。”
喋喋不休地,像是吃了火药,堂姐听了便直哭,起泪涟涟的,回到织布机上继续劳作。
弗陵没将她的话当一回事,安抚了堂姐后便去将柴房熬药。
赵大娘对着一个泪人说什么也没着,便一路跟着弗陵。
“你三番两次道我家里究竟想干什么?我跟你说话呢你还装成没听见是不是?别用我家的柴火,要钱的你知道吗?还想给那个病秧子熬药,她那个样子不知道明天就死了熬了药也是浪费。”
弗陵听得耳根子生了茧,早有几分不耐烦,若不是对方不让她熬药,她还真舍不得自己绣囊里的东西。
将早先备好的人参从绣囊里取了出来,言笑晏晏地对她道:“赵大娘,这是我在山上采的,你就让我在这里继续熬药吧?”
“你……真的还是假的?你这个穷丫头,你会买得起人参,用的假树根糊弄我吧?”
老人的眼眯着,泛着精锐的光,好像要将她捧出手边的人参给看穿一样。
“赵大娘,我经常在山上采摘药草给药庐送去变卖银钱,这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药庐找大夫验验,我就在这里等您,要是假的,你正好可以告我。”
“你在这里等着,我要是问大夫回来发现是假的,你给我吃不了兜着走。”赵大娘骂骂咧咧地离开后,走前还将人参紧紧地拽在胸口,捂得紧紧,生怕丢了似的。
弗陵摇头笑了笑,大伯母和堂姐心软柔弱,但她可不一样。
对付这种贪婪无度的老虔婆,不过是想她所想,思她所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