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您为何会同意让那个来历不明的......”
长公主低声呵斥:“慎言。”
左秉臣更是不解,拳手抵在额前。
长公主缓缓撑身而立,走下檐前,屋檐将阳光劈成数瓣,她就站在那日光下,孑孑而立。
“这一年多来,一直有那么一个声音在我口中出现,过去我一直没能记起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是什么,可今天那个道姑说起自己是青瑶观主的名号,所有断断续续的记忆总算是连接成一个完整的片段。”
今天这一幕,曾经在梦中忆到过。
······
好消息传来没多久,长公主便连人都没仔细瞧,便被小儿子聒噪的声音吵得烦。
“母亲,那个女人轻浮无度,不知理数,不能留在我们国公府。”
李璮话音未落,却被长公主给训斥住了嘴。
“住嘴,什么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怎么说话的你?她是你大哥的救命恩人,将来也会是你的嫂子。”
李璮拱手,身子弓腰:“母亲,我错了,一时情急,口出无状,还望母亲赎罪。”
长公主摆摆手道:“你大哥刚醒,我不与你计较这些。”
小儿子从小就喜欢胡闹,也只是在这一年多来才逐渐成熟稳重一些,可不曾想,他这哥哥一醒过来后,这胡闹的本性又有冒头的意味。
长公主欢欢喜喜地看着榻上那人,眼眶却忍不住发红,捂着帕子轻轻啜泣。
李璮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看了眼靠坐在床头的大哥,脸上总算绽开了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笑。
“可我有句话想同大哥讲。”
李衮点了下头,刚刚苏醒身子还很疲倦乏力,就连说话也没什么力气:“说吧。”
李璮坐在他床前。
“她是道姑,在喜堂上自己都承认了一心向道,根本不想成这个婚。可之前为了救大哥,冲喜是不得已为之,可现在大哥醒了,不是因为冲喜的功劳,而是因为她带来的药治好了大哥的病。”
“我们不感激她也就罢了,竟然还强求一个道姑留在国公府内,这件事若是被外人得知,还不得怎么说我们齐国公府只手遮天。”
长公主面色冷凝。
“这是她跟你说的?”
李璮摇摇头:“她没说,但眼睛里告诉的我,她不想将余生困在这高墙内院,她一心都在山水田园之间。”
长公拧眉沉思了许久。
“我是怕,外人说我们国公府恩将仇报,这长安城内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为了给我们国公府冲喜而来,现在你大哥醒了,我们又把人赶出去,这岂不是给了别人造谣生事的把柄。”
李璮道:“长殿道长不愿留在深宅后院,如果我们强求于她,那才真是恩将仇报。”
长公主道:“伯琮,你的意思呢?”
伯琮,李衮成年后的表字。
李衮道:“既然离开是她的本意,那就让她走吧。”
长公主道:“我会好好安排的,她救了你一命,也是挽救我们国公府于危难之间,该给她的赏赐一样都不会少。”
······
弗陵坐在穿堂里熬药,药罐子里不时穿来咕咚咕咚的沸腾,蒸汽顶动盖子,咔擦作响。
李璮原本是想来告知她,母亲和大哥已经准备给她和离书放她出府,却不曾想到,她竟然还心细如发地想到给大哥熬药。
原本还想就她那些轻浮举动说些什么,可转头一想,她其实也是不愿意嫁人还俗的,要不然也不会故意在自己面前说出那些话。
偏偏自己之前还误会是她的言行无状,无礼轻佻。
想道歉吧,又拉不下那个面子,嗫嗫喏喏地呆站了许久,便见她竟然给大哥熬起了药。
“其实这种事吩咐下人来做就好。”
弗陵笑笑,指着屋外梧桐树下拴着的孤狼。
“招财吃撑了不消化,便用你家厨房给它整点吃消食的。”
“......”
这什么狗名字?
李璮看着外头嗷嗷直叫的狼,想起在喜堂里看到的那一幕,背脊忍不住抖了抖。
弗陵指着另一个药罐子,“这贴才是给你家大哥的,固本培元,镇魂安神,不过他身体已经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以后就按照大夫给他开的养生方子,好好休养就成了。”
李璮看着她,抿了抿唇说:“虽然说你开的药都很乱七八糟,但效果的确不错。”
弗陵将药水倒在碗里,碰了碰滚烫的碗沿,用布裹着后便端了出来。
“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没道理给我一巴掌再来一甜枣。”
李璮盯着她的背影,几步走到树下,看她竟是掰着那头恶狼的嘴直接给它灌药,心有余悸:“母亲答应给你和离书了,还会给你一大笔赏赐,让你带回道观。”
弗陵笑了笑:“结婚第二天就带着和离书回去的,我还真是长安城头一个。”
将药汤尽数给招财灌下后,袖子直接对着它的嘴擦拭,无视它眼底凶狠的绿光。
李璮却是不自觉地往后退开一步:“嫁人又迅速和离的道姑,从娘家和婆家搜刮走了无数财富的道姑,你这才是真真的头一份。”
弗陵挽唇一笑:“那就让我明天回门的时候再嚣张一回吧。”
李璮闻言却是挑了下眉:“什么意思?你都和我大哥和离了还回什么门。”
弗陵起身,负手而立:“新婚第二天都要回门的,夫君好要骑马在旁相护,可我和离这些事,何府不是不知道吗?”
其实在左秉臣昨晚回府,便早听说她自小就被家人抛弃道观,多年不管,更是知道她性子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这次出嫁还从何府这里诓了不少嫁妆,何家人现在简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大哥身体不好,我也不敢劳烦他,就烦你陪我一趟,就算是看在我救了你大哥一命,陪我演一出戏。”
李璮嘴角抽抽:“你是不是跟你家里人有仇啊?”
弗陵指尖拈着一片梧桐叶,绕有所思道:“也不是这样说,家人不就是看不见了就互相牵挂,一旦真看见了,便相互牵制的吗?”
“......”
这是什么歪理?
“对了。”弗陵有一事急问:“那胡说八道,张口闭口说我生辰八字极阴的老和尚呢?”
李璮一顿。
她若不提起这个人,兴许自己都被大哥醒过来的消息给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还有那老秃驴的事。
直到后才询问府内下人才知道,那老和尚在婚礼途中不知怎么地就跑了。
这要不跑,别人或许还不会说他如何,就算出了冲喜这一馊主意又怎样,至少是将能救活他大哥的能人八抬大轿请过来。
可这一跑,事情就微妙许多。
······
隔天,李璮确实莫名其妙地答应了,陪着她在何府门前一晃。
何府众人还以为她真是来回门的,张灯结彩,高高兴兴的,摆宴百十桌,就为了迎接这位准王妃。
哪知道那睚眦必报小道姑竟然给了他们狠狠地一击,随后便在一众目瞪口呆中,张狂地策马而去。
李璮唯一觉得可惜的是她把那头狼带走了。
其实那头狼看起来嗜血残暴,但却是莫名地霸气,只是跟在她身后跑有些傻兮兮的而已,这要是放在战场上,那可是杀人的利器,却偏偏大材小用了。
何府的嫁妆,国公府给的聘礼,一箱笼一箱笼的东西尽数往道观抬。
是国公府的侍卫沿途护卫,也免了某些宵小的不轨之心。
不得不感谢长公主的心细如发,近期的确是那何府极不要脸地凑上来,无非就是要讨回之前给出手的嫁妆,甚至还要动手。
若非是碍着看家护院的招财,自己早就被那些人给生吞活剥了。
弗陵等那些侍卫走后,对着账本,整理家当,心底却是因为一个问题分外忧心。
人手,她需要人手,要不然这些铺子落在自己手中就全然没了任何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