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有两个屯田营,临沂营和莒营,临沂将军贺长年虽然只带去了三千人,但是这几年巧取豪夺,占了许多田地和人口,势力扩充了一倍有余,如今他的帐下有一万人。
当然这里真正的青壮只占到一半左右,其余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莒将军比起他来就差得多了,势力只有他的一半,能上战场的也就两三千人。
莒将军吕岩在造反这事儿上是比较被动的。贺长年这些年的行径败露,面临清算,只好铤而走险,吕岩虽然没有贺长年那么嚣张,但是强占劫掠的事也干了不少。贺长年一吓唬,吕岩就怕了,两人合伙起兵,又威逼着附近屯田的流民一道造反,竟然凑了两万多人,不过其中能打的也就一万出头。
赤眉军出身的这些将领靠造反起家,并没有把造反当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在他们眼里,造王莽的反和造刘钰的反,其区别只在于刘钰离得太近了,随时可以发大兵来镇压。
吕岩对于朝廷发兵很是胆寒,但贺长年说道:“起兵举义是徐头领的意思,他早就在安定准备好了。良成校尉魏兴正在长安联络,三老和大司马都会起兵,咱们青州军又要主宰天下了,你等着吧,过不了多久,长安城就得打起来,等三老他们杀了狗皇帝,咱们就进兵长安,与他们会合,这下子轮着咱们当皇帝了!”
吕岩有点将信将疑,但是对贺长年的另一句话深信不疑,那就是安定太守徐宣正率军赶来增援。因为青州军中谁都知道,徐宣与贺长年是过命的兄弟,两个人的交情不是一般的深。
吕岩不敢相信能一下子占据长安,但他心想,要是长安这边不行,大不了退到安定去,徐头领在那儿,总少不了咱们吃的,至于朝廷大军追击,怕什么?大不了就走,咱们赤眉军不就是靠两条腿从青州走到关中来的吗?大不了再走回去呗!
想到这儿,吕岩的胆气也壮了起来。
当然,除了高级将领和贺、吕二人身边的亲信之外,大部分人只是听从将军的命令,对于造反这事儿并不是十分清楚,明面上的传说是上林苑的屯田官欺压咱们赤眉军,将军带大家起来反抗,并且已经给樊崇、徐宣等大头领送信,请他们主持公道。
但是依旧有些风声在两营中流传,士卒们都人心惶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眼下他们只能是跟着将军走,否则恐怕连条活路都没有。
贺长年和吕岩勒兵上林苑,等着安定的援兵和长安城的消息,过了几天,长安的消息来了,但是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长安发来讨伐的大军距离他们只有五十里了。
“大概有多少人马?是谁带兵?”贺长年多少有些紧张。
“回禀将军,看样子也就五六千人,至于谁带兵,我看了半天,不认识旗子上的字,后来偷偷凑近了打探,听他们说是抚民将军。”
“抚民将军?刘侠卿?”贺长年忽然哈哈大笑,“刘侠卿是个喂牲口的,他会打什么仗?我这好几万兵,刘侠卿五六千人就想来平叛,笑话!”
吕岩为人稍微保守一些,相对比较谨慎,他说道:“不能轻敌啊!羽林军战斗力还是挺强的,当年孙易在高陵,五千半大小子的羽林军把阎本的上万兵马都打溃了。”
“哼!那是阎本太废物了!”贺长年是不会服的,虽然他在孙易手下吃过憋,“来就来,打他妈的!我贺长年还打不过他刘侠卿,笑话!”
两个人升了大帐,召集众将,分派任务,准备迎敌。
忽然外面有人跑了进来,大叫道:“将军!将军!左大司马来了!”
吕岩一喜,“左大司马可是从长安来的?带了多少兵?”
“没有兵马,就几个亲兵。”
“带几个亲兵,来这儿做什么?”贺长年并没有多高兴,他是徐宣的人,自来和樊崇、逄安不是一路,打着他们的旗号可以,但是让他们来抢自己的人马,来指挥他临沂将军就不行了。
与贺长年比起来,吕岩和逄安就亲近得多了,他站起身,向贺长年叫道:“临沂将军,咱们快去迎接左大司马!”
贺长年不太情愿地起身,刚走出几步,逄安已经大踏步地进来。
当年的大军首领,在赤眉军中还是很有威望,帐中诸将都行礼下去,齐声道:“见过左大司马。”
逄安面容严肃,沉默不语,径直向里走,一直走到最前面,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众将站着。
贺长年和吕岩分站在他的左右下首,两个人心理是完全不一样的,吕岩有些欣喜,好像是在彷徨无主的时候,突然有了主心骨。而贺长年心里却多少有些敌意,只是忌惮着逄安的威望,强自忍着而已。
逄安环顾诸将,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突然目光定住,说道:“王强,李勇,你们两个从前跟着我日日操练,如今还记得常习武备吗?”
两个人站出来,说道:“大司马,我等都种地了,用不着操练,许久也不演武了。”
逄安哦了一声,眼光移走,又落到另一个年轻人身上,“钱通,你是刚成的家吧?”
钱通笑道:“大司马,我儿子都两岁了!”
逄安目光一停即走,又接连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他当年的老部下。
贺长年心道:“这逄安在长安城被剥夺了兵权,如今单枪匹马过来,想必是要入伙。他从前是头领,可是那只大军已经散了,如今他又来这里和旧部套近乎,分明是要抢班夺权,可我辛辛苦苦拉起来的队伍,岂能让他就这么拿走?”
贺长年不等逄安再挨个点名,打断了他道:“大司马今日来此,是要投奔我等入伙的么?”
他故意说了投奔这个词,就是要在气势上压倒逄安,提醒他这里没有他的人马。
吕岩却道:“吕某从青州一直追随大司马,如今大司马既然来入伙,最好不过,我等就有了主心骨了!”
逄安冷笑一声,说道:“入伙?入伙做什么?和你们一道谋逆吗?”
这话一说出来,贺长年立即变了脸色,吕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帐中的诸将都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左大司马不是来入伙的吗?
“昨夜蒋震和鲍兴带着两百余人闯宫谋反,尽数被擒,这两百余个兄弟,你们说会怎样?”逄安的目光扫了过去,被他看到的人都低下了头。
逄安抬高了音量,声音中透着愤怒,他吼道:“他们会被千刀万剐,连他们的家人都要跟着去死!这都是因为蒋魏二人的私心,为了他们的自己得到好处,把兄弟们带到死路上去!”
他指着帐下的诸将道:“谋逆之事,是灭族的大罪!你们怎么敢!再执迷不悟下去,你们也将和蒋震,魏兴一样下场!你们的妻子儿女都活不成!”
逄安厉声说出这些,说得吕岩脸色煞白,诸将都惶惶不安,当初他们一时冲动,听了贺长年的盅惑,随着他扯旗造反,因为是大家伙一起干的,并没有考虑太多,此时听了逄安的话,猛然想起此事的后果,不禁吓得心尖发颤。
贺长年大声道:“什么谋逆?我青州军从东至西,转战万里,好不容易杀到长安,灭了更始皇帝,这天下就应该是咱们青州军的!凭什么让他一个放牛娃拿了去?这皇帝要当也不该是他当,应该让三老来当!”
他的亲信也鼓噪道:“对,这个皇帝应该让三老来当!”
逄安道:“皇帝是在城阳景王的神主面前选出来的,是问过上天的,天意如此,焉能违逆?诸位兄弟当时也在场,如今难道都忘了吗?三老一直以复汉为已任,即便拿下天下,也要交给汉室之胄,何况当今陛下是三老的女婿!这皇帝三老都不想做,你在这里替谁鸣的不平?”
贺长年有点接不上话,一时卡住了壳。是啊,人家樊崇乐意让女婿当皇帝,你非得替他叫屈,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吗?
逄安又道:“皇帝陛下入了长安,并没有亏待各位兄弟。咱们青州军从前举事,不过是为了吃口饱饭,不过就是想活下去。如今我等不仅有饱饭吃,还活成了人上人!贺长年!吕岩!你们大字不识一个,却都被陛下封了侯,陛下亏待尔等了吗?还有你们!个个都高官厚禄,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为何还要如此不知足,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谋逆?”
逄安简直痛心疾首,“如今朝廷的前锋已离此不远,后面还有无数大队人马。尔等也不想想,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大军何止百万之众?尔等可能抵挡?再不觉悟,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我急着从长安赶来,赶在大军的前头,就是要救尔等的性命,尔等还等什么?还不放下刀枪,向皇帝陛下请罪,非要自寻死路吗?”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有许多人已产生了动摇,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罪过,不过就是原来流民军的思维,随大流而已,如今听逄安这么一说,想到大军将至,谋反要受到的惩处,顿时有点害怕,同时也觉得不值,贺长年那家伙不想好,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送死呢?
钱通说道:“大司马,我等已然。。。如此,若是此刻投诚,皇帝。。陛下会如何处置?”
造反的旗号已经打出去了,投降就能免死吗?
逄安道:“尔等并非首恶,及时反正,有机会获得朝廷的宽宥。陛下亦是青州军中之人,焉能难为诸位?我将以身家性命为诸位作保,保尔等不死。将来投身军中,依旧可搏一个出身。若是有人衣食不济,我逄某有万户封邑,足可供养尔等,你们要是没饭吃,就都去吃我的!”
帐中许多人都动起了心思,看这样子,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即便打退了这一拨,还会有更多的军队过来,再跟着贺长年混,真的是死路一条了。如今大司马给大家指了一条生路,现在放下武器就能活命,那么不如就降了?
吕岩颤声道:“左大司马,我,我可是首恶啊!”
逄安看着他,厉声道:“你糊涂!好好的列侯不做,非要做贼!我要亲自把你带回长安,去陛下面前请罪,陛下若能宽宥你便罢,若是不能,我将保下你的家小,替你好好照顾。”
吕岩哭了,“大司马,我不想死啊!”
“你不想死,却做这找死的事!”逄安忽地喝道:“若你想求生,便戴罪立功,诛除逆贼以功抵罪!”
他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蓄势待发的贺长年突然猛扑上来,将手中刀狠狠地刺入了逄安的腹中,逄安大喝一声:“鼠辈敢尔!”长臂一伸,一手捉住贺长年的脖颈,用力一捏,贺长年登时眼睛鼓起,双腿乱蹬。
变故陡生,帐中诸将都看呆了,一时间谁也没动。只有逄安的几名护卫与贺长年的亲兵斗在一处。
贺长年双手抓住逄安的手指,用力向外掰扯,逄安本就是青州军中有名的勇将,力气大得吓人,贺长年一时支撑不住,看着逄安满是怒火的眼睛,一股将死的恐惧油然而生。
可是逄安的手臂却突然软了下去,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栽倒在地上,腹部的伤口汨汨地冒出鲜血,瞬间将地面染成一片殷红。
吕岩惊呼道:“大司马!来人,来人,大司马死了!”
诸将也都懵了,临沂将军竟然杀了左大司马!
突然有人高喊道:“诛除首恶!报效朝廷!为大司马报仇!”
“对,诛杀首恶!”
吕岩一咬牙,提着刀就向贺长年扑了上去,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在一处。这两人各有亲信,此时都开始互相殴斗。
其实许多人已被逄安说动,都想着立功赎罪,保住自己的性命,因此诸将纷纷上前,参予打斗,一时间帐中乱作一团。
等到抚民将军刘侠卿率大军赶来时,这场叛乱已经在一阵斗殴后平定了,首恶贺长年和吕岩都被杀死,他们的亲信手下也多数被杀。
还亏得刘侠卿来得快,一共只死了三百余人,剩余将士将贺长年,吕岩等人的首级献上请降。
钟离华看着满地狼藉,心中十分遗憾,斩首数万的功劳就这么飞走了,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胆子小,竟然坚持不到大军来到。
而刘侠卿却完全不在意什么叛军首领的首级,只一迭声地叫道:“逄太傅呢?大司马呢?”
当他见到逄安的尸体,刘侠卿顿足大哭道:“逄太傅怎么死了?我怎么向三老交待?怎么向英子交待?他们两人饶不了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