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满府里,只有忍冬姐姐在二公子跟前得脸,甚至二公子出征都愿意带着您去呢,”半夏嘻嘻笑着用肩膀撞了忍冬一下,您就别担忧了,将来新主母进了门,想来姐姐很快也要做半个主子的。”
忍冬摇摇头,羞得垂眸不语。
厢房里,顾九征站起身道:“我要去书房,你也一同来。”
徐长宁蹙着如烟秀眉,声音软软柔柔:“二公子不是怀疑我吗?还将我弄到你的书房里去,若是丢了什么我可担待不起。”
“你若是在我眼皮底下也能偷了什么去,那也算是你的本事。”顾九征轻笑了一声,全不在意徐长宁的反对,便带着她去了书房。
顾九征的书房分内外两间,中间以一个落地的多宝阁分隔开,多宝阁上并未摆放什么珍奇古玩,而是分门别类的摞了书籍,有珠帘从圆月形的落地罩垂落下来。
进门后,萧煦便坐在了内间的红木桌案后,背靠着书架,面朝着多宝阁,一指左手边的三围罗汉床道:“你就在这里吧。”
徐长宁抿唇,外间只有桌椅,虽官帽椅上也用了正红色的椅褡,可终究不如罗汉床坐下舒坦。
她便也不为难自己,在三围罗汉床坐下。
半夏和忍冬依旧将茶点端来,放在了罗汉床上布置木质方桌上,两婢女就都退去了外间,在门口一左一右站定。
徐长宁是在书架上选了自己感兴趣的书来看,顾九征则开始处置手上的军务与公务。
一面吃茶看书,徐长宁一面观察顾九征,一下午的时间,顾九征一直没休息,期间时常有下属来请示他军中的一些事,顾九征往往耐心十足,言之有物,将领们对待他都十分尊敬信服,却也有几分亲近之意。
她又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另外一面,他可以纵容亲兵玩笑,也可以对身边的婢女和颜悦色,对待下属将领更是温文有礼,全然与平日在外的跋扈相反。
想来,这人也只有对于他有用处的人才会如此?
徐长宁摇头叹息,将两个正红色的弹墨大引枕落在一处靠着,舒服地半躺在罗汉床上继续看书。
二人下午的时间,除了各自去净房,基本就是形影不离,到了晚饭时分,顾九征依旧让人将食盒端来与徐长宁一同用。
用罢了饭,婢女上了热茶,顾九征就问:“看你也能耐着性子看得下书,实属难得。”
“我被抓去北冀后,起初是奴隶一般被呼来喝去,一旦有什么宴,他们需要炫耀时,就要将我当牲口似的叫出来羞辱一番。
“后来我得了北冀国太后的注意,太后她对咱们南燕的文化比较推崇,对我也多有照拂,我便被关在了质子府。”
徐长宁剪水双瞳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明润,微笑时眉眼一弯,格外讨喜,“你知道质子府原来是做什么的?”
她知道这些顾九征若留心必定调查的到,也不等他回答,就解释道:“北冀国原本的地盘,大多都是从咱们南燕占领了去的。他们那些粗人,抢夺了咱们的书本典籍,大多数兵士都觉得一本书甚至还不如一口铁锅值钱,就都给烧毁了。”
徐长宁说到此处,一旁服侍吃茶的两婢女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冬蹙眉道:“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太可惜了。”
“是啊。”徐长宁也点头,不无感慨道,“城破了,人们都只顾着自己活命,谁还有闲心在意那些书籍?留下的书籍北冀人不重视,都给糟践了。不过北冀太后在意这些,后来下了旨,保护了不少的典籍。”
“我被关押的质子府,原来是一座书院,里面藏书不少,后来他们又弄了不少的典籍过来存放,都胡乱堆放在质子府里,想来北冀人原本过惯了逐水草放牧而生的日子也不习惯咱们南燕人的日子,他们竟对这些典籍看也不看一眼,倒便宜了我。”
徐长宁语气中有一些小小的欢喜,仿佛被抓去后关进质子府,是一件多幸运的事。
可忍冬、半夏以及门口站着的赵晨霜、顾忠、侯梓文等几个亲兵,都不由得皱了眉头。
任凭谁都能想到当初的画面:八岁的女娃,被北冀蛮夷当做炫耀的战利品,随意羞辱,后来被关进荒芜一人、杂草丛生的书院,面对着满院的荒草和随意乱丢的故国典籍,只能靠读书和看那四四方方一片天地来打发时间,竟然还能活了十年。
众人的心里,不由得都有些动容。
徐长宁见忍冬和半夏那样表情,目的便已经达到了。
可顾九征却在这时颇为冷血的泼冷水:“你不必装可怜煽情,做质子能活命,本来就是幸运了,其余的还算得了什么?”
徐长宁抬眸,一双明眸中满是哀怨,心里却在嘲讽:果真顾九征再不是小时候的征征了,小时的他那般仁义,甚至为了救她,与她抢那件华丽的披风,想代替她去死。
如今他却彻底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之人,成了一个该杀千刀的刽子手。
今日相处了大半日,原本徐场景对顾九征的印象还略微有了一些改观,如今看来,却是她想的太天真了。
下人们收拾罢了,忍冬笑着道:“公子,时候不早,不如奴婢先为徐小姐预备卧房?”
顾九征坐在书案后,一面处理手中的军务,一面头也不抬的道:“不必了,今夜就让她留在此处陪着我。”
忍冬的脸颊一瞬间血色尽去。亏得天色暗淡,屋内点了绢灯,橘红色的光芒之下才没叫人看出她的异样。
“是。”忍冬惨白着脸退去了外间。与满面关心的半夏摇了摇头,就只低头侍立着。
徐长宁依旧在罗汉床半仰着看书,她选的这个位置极好,眼角余光能看到顾九征的动作,一抬头又能顺着多宝阁的缝隙看到外面两婢女的身影,将忍冬和半夏的互动都看在眼中,徐场景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
如此到了夜半时分,忍冬和半夏来添了两次灯,徐长宁已是昏昏欲睡,顾九征手头的事依旧未处理完。他的声音在夜深人静之际,听来仿佛清泉般温柔。
“夜深了,你们都早些去歇着吧,这里不必伺候了。”
忍冬与半夏不敢违拗,只得行礼退了下去。
徐长宁便闭上想着:看来顾九征平日对下人也不苛待,他会提前叫人下去休息,而下人也欣然答应,可见素来便是如此的。
今日太过劳累,徐长宁想着顾九征要观察她,从而找出噬心之痛的真相,那就不会轻易杀她,她便也放心的睡了。
只是徐长宁心里一直担心着母亲,又想她被留在此处不能回家,家里不知眼下如何,因心里装着事,她也并未睡安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徐长宁迷迷糊糊醒来,就见灯光已暗淡许多,门外全无声响,屋内只有顾九征略重平稳的呼吸声,回头一瞧,顾九征已趴着桌子睡着了。
徐长宁看着顾九征趴在桌上的身影,眼神瞬间一片清明。
夜深人静,神不知鬼不觉,顾九征又不会武功,都能被她两个侄子揍瘸了,若想刺杀这厮,眼下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徐长宁曾的起身,蹑足缓缓靠近顾九征身侧,将银簪反握在手中,尖锐的一端在灯光下闪烁寒光。
脚步轻轻靠近,毫无声响,徐长宁屏息凝神,眼神死盯着顾九征,视线落在他雪白交领外的一截白净脖颈,她已在思考从什么角度下簪子,出血量会最大,刺杀之后她又要用什么说辞脱身。
她眼前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与她一同长大的男孩,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寒夜。那一夜她被父亲出卖后,简直心灰意冷,这十年来唯一支撑她的温暖,就是她心里清楚,顾九征是希望她活下去的,她的好朋友并不似他姐姐一样,明知道其中有阴谋,还任由她穿上那件要命的华贵披风。
可是世易时移,一切都变了,顾九征非但不值得她救,甚至该杀。
握簪子的手微有些颤抖,徐长宁眼神却很坚定,站在顾九征身旁,缓缓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