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夏夜的月色刚好,淡一分不够澄澈,浓一分过于亮堂。
晚风轻拂过茂盛的枝条,剪碎光影落下满地斑驳,有如晚春凋零的落红,铺就一条忽明忽暗的小径。
而苏夙硬是一步也没敢踏入这姣好的月色,拎上包袱顺着墙根,偷摸着离开。
“不就是禁足吗?老爷夫人如此疼宠小姐,明日撒娇两句也就能解了,小姐何必大晚上的折腾这一遭?”
沅安跟在苏夙身后,一边警惕着自家小姐被人发觉,一边还要苦口婆心相劝。
而苏夙却去意已决,叹气道:“你家小姐我这回犯得不是一般的事儿,若不避难,皮肉之苦定然是免不了的。”
这事能一般吗?
秦恪走后,苏远、魏箐与苏曼云一番商讨,最终决定答应前者,上奏皇帝请求赐婚。
而在苏远准备好的奏疏上,苏曼云的名字已叫她模仿着改成了“苏夙”,这件事情明日苏远入宫必能暴露。
她爹娘虽宠她,却也不是从不动手。
思及此,苏夙打了个哆嗦,将包袱攥地更紧了些,果断翻上院墙。
“小姐这一去,还回来吗?”沅安看她利落的动作心中一突,忙问。
“未必。”苏夙不确定回。
毕竟赐婚若是成了,她苏夙就是云逍王秦恪的小童养媳,以后住在哪儿还不一定。
但沅安一听那还了得?连忙垫脚扯住了她的衣角。
“婢子打小就跟着小姐,八年忠心不移,小姐就是出去乞讨,也不能丢下婢子一人啊!”
“松手松手!”苏夙慌忙扯着自己的衣裳往上提,“这不也是情势所逼?你放心,眼下我只是去避避风头,等爹娘气消了,我肯定还会回来。”
说完一个干脆利落地翻身,轻巧落在府外,徒留沅安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捶胸顿足地一阵后悔——
她家这小姐,莫不是让野男人给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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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边的云逍王秦恪,此时的他并不知晓门口已经蹲了一位不速之客,正端坐在马车之中,听人汇报今日打探的消息。
“今日大皇子走得早,听说是皇后传唤,着他去商讨太后寿宴事宜。”小厮说道。
而他对面,秦恪微微垂眸,半阖的眼帘遮掩住那双狭长眸中的暗色,唯有那微微上扬的薄唇,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
“看来今日他人虽不在,心思却还留了几分。”
“谁说不是呢?孙家二公子隔着石桌都能‘手抖’将水泼在殿下身上,这是在替大皇子咬人呢。”
眼见自家小厮如此气愤,秦恪身为当事人,却只是一笑了之。
“皇后与淑妃素来不睦,大皇子会针对于我也在情理之中。且叫他再落井下石一段时间,等彻底出了心中那口郁气,就能安生些了。”
“那主子就只能受他们的气?”小厮不平,“咱们是来给那万年老二失败的任务救场的,凭什么吃这个苦……”
“同曦,慎言。”秦恪沉声提醒,“小不忍则乱大谋。”
短短一句话,便叫同曦再多的话都吞了进去。
再想想自家主子那堪称记仇的性子,倒也无需担心过多。
马车之中重归安静,不多时同曦打了几个呵欠,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而秦恪则是轻轻摩挲着手上浅浅一层烫伤,本就弯起的唇角更上扬了几分,平白多了几分冷意。
云逍王府在皇都的西南面,从皇宫出来之后,马车行驶了好一段时间,等将到门口已经是亥时三刻。
黑云重重将月色吞没,唯有几缕洒下,好歹是照亮了前头的路。
然而平静之中,却潜藏着一个黑影。
“吁——”车夫猛地勒马,马车急停。
原先还在打盹的同曦倏然清醒,秦恪也握住腰间的匕首。
“外头出了何事?”同曦上前问道。
车夫抹了一把额前惊出的冷汗,长吁一声回道:“前头有位姑娘突然冲了出来,眼下还拦在前头呢。”
同曦面露疑惑,请示秦恪后下车查看,竟是见着了一位熟面孔。
“苏小姐深夜拦车,不知有何贵干?”同曦问。
苏夙眨了眨眼,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副无辜之色,叫人本能地放下戒心。
“我离家出走了,想来王爷这儿借住几日。”
同曦一个头两个大,忙劝:“苏小姐与我家王爷皆未婚配,云逍王府若是收留了苏姑娘,对你们二人的名声都有损。何况苏小姐年岁还小,离家出走这行径,那是万万不可的。”
听得此言,苏夙瘪了瘪嘴,抓着包袱灰溜溜转身。
可她没走,只是蹲在了门口的石狮子旁。
“苏小姐这是何意?”同曦没法,只得上前无奈问了句。
苏夙无赖道:“看天色晚间有雨,王爷既不让我进去,我就只能借着王府门前的石狮子遮风挡雨了。”
秦恪刚下马车,就听见了这么一句。
他面上无波无澜,只吩咐道:“送苏小姐回去。”
“我不回。”
“那苏小姐今晚就留在这儿,明早本王会着人去苏府传信。”
苏夙好不容易跑出来,怎能轻易让他走了?于是巴巴地扯住了他的衣摆,自上而下瞧着他。
“我翻墙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腿,王爷就收留我吧,不然这一晚上我若冻死在外头,王爷也不好收场不是?”
听那声音可怜巴巴的,秦恪垂眼一扫。巴掌大的小脸稚气未脱,连下巴都是圆圆的,一双杏眼更是透着几分无辜,叫人看着便不由心中一软。
何况今儿入宫他才知道,前两天这小丫头还巴着太子不放,他倒是要看看,她有何图谋。
“罢了,苏小姐进来吧。”他道。
得了这话,苏夙麻溜地从那石狮子底下钻了出来,背着包袱就跑到了云逍王府门前。
同曦瞧的是目瞪口呆,不由道:“苏小姐的脚不是摔......”
话音未落,只见方才对着秦恪还轻声细气委屈兮兮的直接一眼瞪了过来,拿口型比了个“闭嘴”。
同曦眼角一抽,好歹是真闭上了嘴。
云逍王府连个守门的都没有,苏夙只能自己去拉门环。
可刚开一条缝,秦恪却又恶趣味地推了回去,长臂横在头顶,身形遮蔽月光,将苏夙困在身影之中。
怎么突然就壁咚了!
“深夜僻静孤男寡女,你真不怕本王对你做什么?”刻意压低的声音显然带着戏弄的坏心思。
苏夙咽了咽口水,缓慢地转头去看他,只见那挺立的鼻尖离自己只有一拳距离,当下不争气地小鹿乱撞起来。
“王爷长得好看,爹爹说,好看的人都难有什么坏心思。”
秦恪低笑一声,“看来本王容色,很让苏苏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