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渐笼,迷迷蒙蒙,浑然相融。院中繁花虽盛期已过,但枝头残红尚在,凄艳可怜。
千裳尚在惊恐之中,愣愣然也不曾想到喊人过来。荷心所在之地落了一片梅花残红,甚是凄凉。
千裳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白,荷心这小鱼儿如何会做出这种事来。她虽属妖族,但心地善良,为了西梁女国也是鞠躬尽瘁,无有一丝不轨企图。
“许是我近来将她冷落了?”
千裳正疑惑之时,只听远远有人唤道:“陛下,妩娘来迟了,请陛下恕罪。”
妩娘急匆匆赶来,倒头便拜,不等千裳回应,只听她道:“刚刚侍卫来报,铜屋大门大敞,我便过去查看,那寒梅已然消失。”
千裳皱眉,又想起前夜荷心所说,方才察觉自己太过轻率,不曾尽一国君主之职。
几番懊恼之后,心虚问道:“妩娘,我做这女王,实是不称职,不如让位与你,而我褪去黄袍做你国中臣民,岂不是正好。”
妩娘听罢顿然急道:“陛下万万不可,陛下乃佛祖坐下弟子,臣乃金缕山界天人,不过承蒙佛恩相助与陛下,此乃臣之职责。区区妩娘何德何能敢与陛下攀比!”
“罢了罢了……”千裳此刻越发糊涂了,到底佛祖将自己送至此处,是有何目的。“那寒梅消失,可有迹可循?”
“臣已将城门紧闭,大小路径均设了关卡,必能在她逃脱之时将其捉住。”千裳闻罢点了点头,只听妩娘怯怯道:“臣还有一事请求。”
“但说无妨。”
“可否请无衣陛下再用奇功,已助我将寒梅捉住。”
听闻她说到无衣,千裳叹息一声道:“今日一早便寻不见无衣公子,甚是奇怪。刚刚又遇见荷心……”说罢荷心,千裳忽而想起她行刺一事。“荷心你可曾遇见?”
“不曾遇见,臣也甚是好奇,这荷心这几日神出鬼没。”
“我刚刚倒是看见了她,可是……”话到嘴边,千裳又犹豫了起来,她甚至于感觉刚刚的一切不过也是那场噩梦里的一部分,若是误解了荷心,岂不是伤了她。
“太师,寒梅那边你多费心,荷心也劳烦你惦记一下。近来西梁女国时有动乱,若不是太师尽心,我怕是早就成了罪人了。”
妩娘受宠若惊道:“陛下无需自责,因有陛下前来,金缕衣方才大放异彩,我国威望方能震慑六重天。妩娘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顿了顿又道:“荷心我必将她找来与陛下认罪。”
“也……也不要太过为难她了。”
妩娘领旨退下,千裳还不曾喘息一口,便又听有人来报:
“陛下,刚刚宫女来报,皇宫偏屋之处有异常。”
“是何异常?”
“那偏屋……那偏屋之内,躺着无衣陛下!”
听闻此话,荷心一事顿时被抛之脑后。侍女带着千裳来到偏屋,便只见无衣侧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四周布满枯叶死虫,整个屋子里一片落魄寂寥之感。
见此情景,几名随从侍女不敢进去,站在门口忍着难受犹犹豫豫。千裳皱眉道:“如今一国之君已是这无衣公子,你等几人见君有难而不救,便是死罪。”
领头侍女道:“陛下此言我等明白,只是这偏屋早已封死,无衣陛下如何会出现在这里?我等怕屋内会有凄鬼冤魂,因而不敢进去。”
闻听此言,千裳方才感到不寒而栗,却因顾忌了君王尊严,因而故作镇定道:“好好!你们都不进去,我便亲自进去,我倒要瞧瞧凄鬼冤魂是长什么样子!”说罢便大步走了进去。
那些个随从侍女虽说依旧怕得厉害,但见女王陛下都不惧怕,倒也有些惭愧,互相对了眼色便走了进去。
屋内虽说无有恶鬼,但周遭阴冷气息着实让人毛骨悚然。几名侍女将无衣抬出屋子,在有光之处方才察觉他受了重伤。
千裳不做多想,赶忙嘱咐众人将他抬回自己寝宫。
众侍女将无衣安放在千裳的绣床之上便退到门外,独留他二人独处。
见男子憔悴不堪,几番呼喊也不见其回应,嘴边尚有残留血迹,衣衫褴褛,发髻散乱,这凄凉之景委实叫她心痛难忍。
她让侍女取了毛巾热汤,又嘱咐御药房准备上好的药材,末了还不忘让御膳房准备些清淡的食物。
待一切吩咐得当,千裳便替无衣褪去褴褛衣物。她触及他的衣绳之时忽然笑了笑。
说来也是难以启齿,成亲也有几日,这几日虽亲热不少,但却从未仔细端详过男子。千裳上一世为莲花,自然不曾见过男子躯体,而这一世已然混入人群,却周边皆是女儿。如今好不容易成亲了,这点小小愿望总能实现吧。
可那无衣,每每亲热之时总是遮遮掩掩,甚是害羞,每见他捂着衣服蜷缩在一旁时,倒反而让千裳觉得难为情了。
这么想来,她愈发急切地解开了他的衣衫。
但她首先看见的,并非他的凛凛身躯,而是他腰间系着的那条红绳。
那腰间的红绳甚是醒目。
千裳不是妖族,自然不懂其中的奥秘。她伸手触碰了一下红绳,只觉一阵刺痛,她赶忙缩了手,只见那红绳微微有光,甚是稀奇。
突然之间,红绳勒紧,无衣大喊一声,继而面容狰狞,再说不出话来。千裳束手无策,只能忍痛抓住绳子用力拉扯,试图将它扯断。
但此法非但无用,反而将千裳的手勒出了血。
“金……香……囊……”无衣从嘴边艰难地冒出三个字。
“金香囊?”千裳重复道。
“唯有金香囊能对付……同为天地灵物,阴阳相克……”便又昏厥了过去。
千裳将手放在金香囊上,她略犹豫了一下。她想起荷心刺杀自己之时,金香囊迸发出得万缕金光,方知此物确是能保护自己的。如若将它拿下,不知是否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但见眼前男子痛苦之情,想起当年他为了自己而忤逆佛祖之意渡过凌云渡落下涅盘深渊饱受烈火烧灼之苦,自己又怎么能在这一世无情对他呢。
想至此处,便将金香囊解下。
说时快,千裳将金香囊取下的一瞬间,红绳便暗淡了,无衣也渐渐平息,不再有苦痛之感。
“千裳,把金香囊给我。”无衣道。
千裳见他清醒,心中甚是欢喜,也不多想其他,便应了他的声音将金香囊递给了他。
但不曾想,无衣的手触及之时,那金香囊霎时打出一道金光,将无衣远远推开。
“夫君,我不知为何……”千裳不明白,这金香囊到底在何时显灵,难不成无衣也有害自己的意思?
“没……没什么。我不过想借金香囊来将我腰间的红绳除去。”
“这红绳是何物?似是活的,甚是可怖。”
“别说此事了,不记得何时被套上,也不知是何人所为,许是与斗战胜佛脑袋上的紧箍一样吧。我记得刚到你西梁女国之时,曾听救我的老妇人说过,金香囊可化解一切邪物,故而一直以来便想试试,又怕你误会,所以……”
“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我这就与你一试便知了。”
千裳依无衣所说,将金香囊搭在红绳之上。那红绳起先仍旧有些反抗,时不时迸出几缕火光,但最终再无声息。只见金香囊所触之处,红绳便化作了红光继而消失了。
红绳断裂,无衣长叹一声,似是浑身精疲力尽,倚在床上不愿动弹。
千裳吩咐侍女取了碳炉来,就在这屋子里,将那红绳烧为了灰烬。
待一切平静,无衣忽而起身将她紧紧抱住。千裳有些受宠若惊,便顺势也拥进他的怀里。
这怀抱比往常更多了一丝柔情,没了以往的迷糊,她今日是真真切切的,沉醉其中。
忽觉他有泪落下,千裳抬起头,却发现他已然是泪流满面。
诗云: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此会未阑须记取,桃花几度吹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