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秋夜,间杂了一两声寒雁的鸣叫,哀愁凄凉,扰人清梦,叫人不堪入眠。
但花好月圆之下,有情人自是情意渐浓。
千裳倚在无衣身边,伸出肤如凝脂的手划过男子的脸颊。她看着尚不曾冷静下来的他,笑着问道:“夫君,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无衣的思绪仍有些混乱,他似乎不太能明白女子说的话。
“你说,你有喜了?”
千裳害羞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前几日食欲不振,又倍感劳累,便喊了御医,方才知道的……”
“什么叫有喜了?”无衣茫然问道。
千裳嘟着嘴撇过脸去,闷闷道:“你倒是忘得快,想吃了我却不负责,哪有这样的好事。”
此番倒是真的误会无衣了,他确实不知道“有喜”是个什么意思。
“有喜……有什么喜事?莫不是寒梅已经被捉住了?”无衣迷糊问道。
“我是怀了小无衣!”千裳没好气的指了指肚子,无衣方才有些明白。
无衣顿时相拥在怀的女子是金缕山界最美的女子,是万人之上的女国陛下。而自己,不过是金缕山上一株坎坷修行之后方得人身的芝草,何德何能能与她共渡此生。
“千裳我……”无衣不知为何,也些许有些害羞,许是不曾经过男女之事,便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讨好眼前的女子。
“那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好嘛!”千裳俏皮问道。
无衣见女子这般娇艳欲滴,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微微一笑道:“且趁江流正滑,好放蜻蛉,慢摇纸扇,重歌金缕。不如叫他重歌可好。”
千裳歪着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好是好,可是若是女孩子,可就不太适合了。”思忖一会儿又道:“明日我便准备去一趟迎阳馆,去照照肚子里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千裳所说的是那迎阳馆驿驿门外的照胎泉。因西梁女国无有男子,这里的女子当年登二十岁时边去吃那子母河里的水。吃水之后不久便会觉得腹痛有胎。至三日之后,到那迎阳馆照胎水边去照,若是照得双影,便就降生孩儿。
其实千裳也只是听妩娘说过,自己并没有去过那里,她本想喊了妩娘陪她一起前去,但思前想后总觉得此事难以启齿。因自己与其他女子不同,所怀胎儿乃是与无衣阴阳交合所有,所以便觉得此时说不出口。
第二天清晨,东方欲晓,天色微明。千裳不曾喊醒无衣,独自一人换上素衣素服,也不曾喊侍女陪同,便悄悄溜出了皇宫。
徒步行走甚是辛苦,但一想到很快便能看见腹中之影,便也不觉笑了出来。
迎阳馆驿的驿丞自那日妩娘教训之后,便乖巧了许多,千裳远远看见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深感国泰民安之景。
躲过人群,穿过驿门便到了一片树林,透过婆娑树影,只见有一小团金光。千裳向着那团金光走去,便发现那光是从一口井里冒出来的,仔细看罢,只见井身写着“照胎泉”三个字。
千裳探身看去,只见井水之中真的浮现出双影,顿然眉开眼笑起来。但忽而有觉察异样,定神细看,那双影之间,似乎还藏着一个模模糊糊晃晃悠悠的小影子。
她这不仔细看还好,当看得仔细了,顿然吓得跌落在地。
那小影子渐渐清晰起来,然后裂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对着他凌冽的笑着。
千裳顺手拾起一个石块像那个小影子砸过去,但他的脸却没有随之散去。
这边惊吓之感尚在,忽然又有一双手拽住了千裳的衣服,千裳浑然一惊,颤栗栗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个瘦弱不堪的女子。
那女子长发散肩,浑身皮包骨头,脸颊凹陷,如同老妇人一般。
千裳心中害怕,但那女子倒是力气不小,紧紧拽住千裳的衣摆,任千裳怎么松手她都不松。
“你……你到底是何方妖怪?”
“陛下,荷心有罪……”女子喃喃了一声。
千裳有些不曾反应过来,直到那女子又喊了一声,她方才大惊道:“荷心,荷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蹲下身,细细打量了眼前人,确是荷心无误。但这荷心几日不见已然换了一身老人皮,双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千裳唤了她几声,她却再无回应。无奈之下,她只得到驿站去亮了身份,派人前去皇宫招人前来。
千裳本想将她安置在自己寝宫之内,但又怕无衣顾忌,便还是吩咐人将她带回水府。
而荷心半路时不时会清醒一下,嘴里嘟嘟囔囔着拒绝着什么,仔细询问却又不能得知。
两名侍女将荷心抬入御花园池塘边,唤鱼女前来将荷心带到水府前去修养,刚要喊御医前来,却被荷心死活拒绝了。
且说那鹤童老头,三五日不曾看见荷心已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每日在这水府之中坐立难安,靠几坛子酒方才能睡上几个时辰。
后来又去了子母河忘忧河寻找,还动用了几千年的老朋友关系,嘱咐那些常年宅家的老藤妖老树妖,还有些早已色衰的老花精都动身去寻,但都杳无音信。
正因担忧荷心而老泪纵横之时,只听外面的鱼女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便寻声望去,只见人群之间正是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荷心。
“啊,我的乖女儿哟!”鹤童抹了把鼻涕泪赶紧滴溜溜赶了过去,他瞧见荷心这般模样便知她是中了邪术。
“我们这就请御医去。”鱼女在一旁道。
“御医有什么用?别去了。”鱼女得令刚要离开,只听鹤童吩咐道:“你们去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阳山,去山上捉十个刚练成人的小猫妖,需得是男童方可,二三岁最佳。然后放入陶缸之中熬汤,熬好去渣端来。”
鱼女领命前去,晚时夕阳西下之时便端来一碗浓汤,鹤童吩咐给荷心灌下,不多时,便见荷心样貌渐复原样,又等了一个时辰,只听她嘟囔道要喝酒,鹤童方才送了口气。
次日日上三竿,已近晌午时分,方才有侍女来报荷心已经苏醒。因伤得厉害,故而还不能下床前来请安。
千裳闻罢心知她消失的这几天必然遭受了极大的罪,因而也不怪罪与她,着人去御膳房取了些点心带着,想亲自来看看她。
正这时,只听有侍女来报,荷心前来请安,听罢甚是欣慰,这小鱼儿果真还是懂事的。
荷心仍然憔悴,倒身拜礼之时晃晃悠悠几欲跌倒。千裳赶忙叫人将她扶到殿内。
她虽见她凄惨模样也心生怜悯之心,但忽而又想起她当日的不轨企图,便急匆匆想要问个明白。
“陛下,恕荷心不知礼数,陛下所说之事,我全然没有印象。”
千裳正疑惑欲问他话之时,忽闻屋外狂风四起,黑云胧日,寒鸦凄切。
千裳寻声出门看去,只见院子里枯叶旋急间稳稳站着一个身着玄青长跑的男子。
千裳见罢不曾多想,急急唤侍卫前来,但俱被男子远远推开。她有些不知所措,复而想赶紧进屋,以为关上屋门便可抵挡一切。
当她转身之时,忽然听见男子的一声叹息。这叹息之声甚是熟悉,她驻了足,突然便想看一看男子的脸。
“千裳陛下……”男子低唤了一声,然后蓦地抬起头。
透过一层薄薄迷雾,千裳看见他殷红的双眸,忽然便坠入了悠远的梦里。
诗云: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