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容芷见王娡有些恹恹的样子,便劝她:“姑娘今日劳碌了一日了,不如早些睡罢。明日里便是太子的登基大典,到时候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姑娘呢。可不能没了精神,平白叫人看了笑话,日后也是个话柄。”。
王娡困乏地揉一揉眼睛:“孩子动个不停,我原想来看几页书的,倒也罢了,那便早些睡吧。”。
正打了热水洗面,欲卸了钗镮就寝时,却是义忠轻手轻脚打了串珠樱纱帘走了进来,低声道:“打扰姑娘,邓铭庭大夫来了。这么晚了,姑娘可还见他?”。
王娡听的是他来了,便心中一动,知道他必是去看了太后有话要回。
如此深更半夜赶过来,想来是极重要的事情。
于是当下也不顾青寒苦苦劝她明日再见,只急忙道:“为何不见?快请进来。”。
待到邓铭庭进殿,王娡留神看了他。
想是是一日之内来回奔波,他倒是微微有疲惫之态,强自撑着罢了。
但是见到王娡,仍是礼节一丝不错,恭谨地请了安。
王娡见他如此劳累还赶了过来,心中疑惑愈胜,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只静静看着他,待他自己开口。
邓铭庭理一理衣襟,道:“微臣行路匆忙,衣冠不整,望姑娘见谅。今日微臣晚些时候从姑娘那里出去后,便立即去了未央宫看了太后娘娘。待到望闻问切,问了过往病史了之后,微臣如今也很有几分把握。”。
王娡抬起眼睛看着他:“怎么样?邓大夫觉得可能治好?”。
邓铭庭苦笑一声,似乎极是无可奈何,有心无力的样子:“微臣仔细留心看了。太后娘娘的眼疾并非一朝一夕所成,也不是如传言中所说为了先帝逝世,伤心过度哭坏了眼睛,想来不过是个诱因罢了。真正的原因而是身体内五脏不调,精气凝滞,堵塞在涌泉穴处,致使双目逐渐失明,身体日渐乏力。”。
王娡听得心惊:“那你有几分把握可以治好?我曾与你说过,若是治好了,便是飞黄腾达。”。
邓铭庭慌忙跪下道:“微臣知道姑娘厚爱,只是请姑娘恕微臣无能。实在是此乃不治之症,想来太医院上下也无药可医。且太后年事渐高,身子日益虚弱,不可强用烈性药物,只能一日日坏下去。如今这个样子,微臣估计不过二十日,便会彻底失明。”。
王娡心中一冷,原以为治好了太后的眼睛,日后也是算一个好处儿,未曾想竟是不治之症。
她皱眉道:“那么你是如何对太后说的?”。
邓铭庭低下头去:“微臣谨记着要与姑娘商议了才能作答。如今只推脱并非大病症,先吃着微臣开的方子几日后才可做最终的定夺。微臣开了一记无功无过的方子,服用后会使太后精神好转,双目也会清凉些,只是,终究对这眼疾无甚作用。”。
王娡点点头,复又咬紧下唇:“你做得倒是不错。只是如今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邓铭庭犹豫半晌方才道:“如今若是强用虎狼之药,视力虽会暂时好转,到底不过半月,又会日益坏下去。”。
王娡心乱如麻,闭目沉思良久。
忽然一个极大胆的主意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犹疑着道:“如今确实是有药物可以暂且缓解病情?”。
邓铭庭不知她言下之意为何,只得喏喏道:“如今若是强用枸杞,天麻,地龙,秋菊,蝙蝠等药和成一味,可以暂且强行打通经络,使得视力稍稍清晰。只是此法药性太猛,治标不治本,极不合算。”。
王娡的心跳得极快,一个几乎大逆不道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竭力想赶走这样荒唐可怖的念头,只是仿佛认识了路的猛兽一般,仍旧纠缠着她不放。
这样怔怔想着,倒是定了神。
良久,是容芷轻轻唤她:“姑娘?”。
王娡被她这样骤然一唤,倒也醒转过来。沉思道:“如今你且容我想一想,今夜夜已深了,你再逗留也颇不方便。明日里登基大典之后便是宫宴,定昏时分你且过来找我,我再交给你如何做。你我之间的事情,出了这明光宫,便要再无人知晓才好。”。
邓铭庭见天色已深,亦是不敢多逗留,匆匆便欲告辞。
王娡虽然心中烦乱,也不忘叮嘱了义忠打着灯好生送邓大夫回去。
邓铭庭走后,她睡意全无,只静静和衣坐在即将燃尽的宫蜡边。
那蜡烛底座是极华丽的赤金,被温暖的烛光照耀着,散发出微微的嫣红。
蜡油滴下来,聚起一汪汪小小的,水红色的湖泊。
王娡漫不经心地用头上的金簪子划着那小小的水红色湖泊,心中跳得极厉害。
许多繁杂的声音在她脑子里面响起来,她清楚记得容芷对她说的关于惠妃的种种,心下愈发对粟婉容恨得几乎滴血。
指甲紧紧嵌进掌心,如玉的掌心便是一点红。
她自是知道,这便是极好的一步棋。
只是这一步棋的代价太过沉重,终究太后对自己至今疼爱有加,多加照顾,若是如此狠心下手,终究于心不忍。
且她一直奉行着不可有害人之心,否则必遭天谴的念头,更是觉得难以下手。
可惜若是放着这样好的一步棋不走,日后能否再有转圜也是难说。
两个念头在她心里游移不定,王娡烦躁难言,只得把手越握越紧。
容芷见她心烦意乱,知道她必是有忧心之事。
当下倒也十分识趣,只取了一件厚实的小掐金银丝绣花袄替她披在肩膀上,温声道:“姑娘若实在睡不着,不如奴婢陪姑娘说说话罢。”。
王娡心中满腹烦闷无法排遣,如今容芷这样说,便也有了排遣的地方。
到底也是谨慎,吩咐青寒闭紧了宫门,宫中只有她们三个,方才敢开口。
她手指交握,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来支撑着自己:“如今即将进宫,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普通的姬妾争风吃醋罢了。只是今日听容芷说起来方才忆起,惠妃是粟婉容的亲姑母。在太子府里尚且还好,只是这一进了宫,惠妃身为太妃,德高望重,有许多事情做起来更是不着痕迹。这药材的事情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咱们在暗处,以后吃亏也要吃足了。”。
容芷闻言,面上露出些许忧虑之色:“姑娘所思极是。太妃身份贵重,在宫中行事方便,若是有了些什么,咱们当真半点儿证据也无。到时想来是要吃尽了哑巴亏。”。
青寒听了她二人的对话,心下焦急:“那小姐预备如何做?咱们能吃一次亏,总不能生生世世都不得好过罢。”。
王娡垂下双目看着叠放在裙上的双手,静静道:“如今我倒是也有一个法子,做得成了即使不能一举扳倒惠妃,也能大伤她的元气。只是投鼠忌器,不敢使用罢了。”。
容芷道:“若是姑娘不嫌弃奴婢们愚笨,也可与奴婢们说一说。奴婢们不才,倒是也很愿意听一听姑娘的法子。”。
王娡叹了一口气,便俯下身附在她二人耳边轻声说了。
她说得细致,容芷和青寒听完脸色皆变了。
青寒声音惊惧:“姑娘这样兵行险招,奴婢实在是觉得害怕。”。
容芷微微持重些,只是乍听之下仍旧不免惊慌:“姑娘可曾细细思量过了?若是一招不慎,可谓满盘皆输,再无翻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