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葵花巷的时候,萧老夫人是被两个婆子搀扶着离开,她身体里那股气彷佛被抽走了。
人活一口气,阿渔端详了下她的面容,萧老夫人之前对萧雅珺说的那句活不久要应验了。
萧老夫人也在看阿渔,眼神变幻不定,最后定格在愧疚上:“祖母……对不起你。”因为萧雅珺,她一直不喜欢这个亲孙女,甚至是讨厌。认为是她破坏了自己平静的生活,逼得雅珺走投无路,后来甚至觉得是她逼死了雅珺,对她深恶痛绝。
当她对雅珺的感情变了之后,回头再来看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老夫人一张老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这是她的亲孙女啊,她回家天经地义,她不喜欢雅珺理所当然。雅珺声名狼藉是拜她亲生父母所赐,所谓的逼死更是一场笑话。
阿渔注视着面前的萧老夫人,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地道歉,可惜晚了。
前世今生,当原身和她回到靖海侯府,萧老夫人都是萧家第一个露出恶意且恶意最大的人。她不在意,可原身那个小姑娘却很在意,在意到被深深地伤害。那个饱受苦难的小姑娘以为自己离开地狱回到温暖的家里,可以得到亲人的欢迎和喜爱。但她的祖母居高临下用防贼一样的态度防备着她,防备她伤害萧雅珺。嫉恨的种子就此埋下。
游氏见阿渔迟迟无反应,心头一跳,不着痕地碰了碰阿渔,示意她说话,又对着萧老夫人笑:“母亲这说的什么话,您这不是折煞瑜儿了。”
阿渔弯了弯嘴角,眼睛却是冷的:“老夫人,并不是所有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
“瑜儿!”吓得游氏声音都变了,她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
周围的人也惊呆了,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
游氏心急如焚:“母亲,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瑜儿还小不懂事不会说话……”
萧老夫人第一反应是震怒,紧接着是颓败,两颊肌肉松松地下垂,苦涩溢满了整张脸。
阿渔笑了笑:“您上车吧。”
萧老夫人自嘲一笑,她能原谅萧雅珺吗?不能!那又怎么强求雅瑜原谅她。报应,报应啊!
……
全城戒严,阿渔不能回翠微山庄,只能留在侯府被游氏念叨,念叨得她头都大了一圈。好不容易挨到解禁,阿渔麻溜地出城。
躺在摇椅上抱着猫享受春光的阿渔琢磨着原身的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让周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第二个愿望:不让恭王得势。
第三个愿望:比萧雅珺更优秀,成为游氏的骄傲。
恭王被圈禁,这辈子都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周家人也没了翻盘的机会,以自己当下声望地位,显然比萧雅珺更优秀,令游氏以她为荣。
三个愿望都已达成,剩下的时间,她得好好享受下做人的乐趣。揉着肥嘟嘟的胖橘猫,这做人可比做猫有意思多了。
小丫头兴冲冲地跑过来,喘着气激动地说:“县主,陛下来了!”
老皇帝退位让贤,禅位赵琮,赵琮已于三日前登基。
阿渔拍了下胖橘猫的肥屁股,胖家伙以完全不符合体重的矫健身姿跳到地上,蹿进了草丛里。
轻装便服进来的赵琮看一眼草丛里的猫尾巴,发现她很是喜爱猫,而猫也很喜爱她。不期然的,眼前掠过一只奇形怪状的胖猫。那位神秘的好心人,这几年给他传递了不少消息,他能夺权成功,对方功不可没。可惜至今,他都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
那位高人以猫做记号,想来也是爱猫之人。看来他和猫有不解之缘,命中两位贵人都是爱猫之人。
和上次一样,赵琮仍然拿了一个食盒,里面有酒有菜。
赵琮很是自来熟地落座,挥手让人退下,亲自斟酒。
“周氏姐弟,阿瑜想如何处置?”
阿渔笑了笑:“按律该如何便如何。”她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妖精。
赵琮转了转酒杯:“周招娣混淆皇室血统,依律当处以腰斩。周小宝为恭王余孽,判流刑。”
阿渔不置可否,心想也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后不后悔,要是不来京城,起码小命还能留下。
她问了一句:“那两个孩子呢?”
赵琮:“周招娣的孩子会送到育婴堂,萧雅珺的孩子会送到皇陵和他父亲在一处。”已经被废为庶人的赵瑢被圈禁在皇陵内。
阿渔摸了摸下巴:“我听说被圈禁起来之后,衣食住行都得自己解决,真的吗?”
望着她明亮的期待的眼睛,赵琮微笑:“自然是真的,戴罪之身还想有人伺候不成。”
阿渔笑意流转,很是愉悦。
赵琮也跟着愉悦而笑:“那萧雅珺你想怎么处置?”
“依律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阿渔还是这句。
心上人前程毁于一旦,靠山轰然倒塌;被真心相待的亲人出卖抛弃,还被周招娣狠狠捅了一刀,差点弄丢儿子;萧家人也彻底舍弃了她。
想想还怪惨的,萧雅珺已经为她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自己就没必要落井下石了。
赵琮并不意外,含笑道:“那就也让她去皇陵吧,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也好。”若也流放了,以她容色下场可想而知,万一萧家那老夫人回过头又心疼上了,难免给她添麻烦,不如送到皇陵。
阿渔眉毛一动,望着赵琮:“多谢你费心了。”
“你欲如何谢我?”赵琮眼望着阿渔,两道含笑的目光落于她面上,声音低缓带着三分缱绻。
一阵春风拂过,桃枝轻颤,几片桃花摇摇晃晃,打着旋儿落下。
阿渔想了想:“我看地里的棉花今年应该能增产一成。”棉花可是战略物资。
一片桃瓣落在赵琮肩膀上,他豁然起身,走到阿渔面前,双手按在摇椅扶手上,将阿渔圈在摇椅和他中间。
赵琮居高临下注视阿渔,直截了当:“我以江山为聘,天下为礼,阿瑜可愿为后?”
阿渔轻叹一声,难道她上次还说得不够明白:“陛下美意,我心领了,只我真的志不在嫁人,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皇后也能自由自在,我绝不会拘束你。”
“皇帝可以自由自在吗?”阿渔反问。
赵琮静默。
阿渔笑:“连陛下都不能自由自在,更何况皇后,身在其位就得谋其政,哪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赵琮脸扭了下,咬着牙龈:“若我执意要你入宫?”
这个姿势下,阿渔不得不不太舒服的仰着头,她直直看着目光压迫的赵琮。
“陛下何必强人所难。”
“我若要强人所求,你当如何?”赵琮目光沉凝,刻意压制的帝王气场尽显。
他慢慢抬起手,迟疑了下,伸向她的面庞。
阿渔后仰避开,叹笑:“陛下是更想要一个只能暖床的女人还是能填饱肚子的女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让。
良久,赵琮的眼睛眨了下,慢慢直起腰:“你给朕出了一个难题,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阿渔轻轻一笑。他说的朕,不再是我,答案不言而喻
“陛下一定会成为一位名留青史的好皇帝。”阿渔万分诚恳。
赵琮凝视着她,忽然抽走她髻上珠钗,钗头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金猫:“朕若是成了昏君,阿瑜便来要回这只钗吧。”
“……”阿渔。
你都成昏君了,我还不得有多远多有远,免得被影响气运。
阿渔微微笑:“看来我是要不回来了。”
赵琮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捏着猫头钗转身大步离开。
阿渔轻轻一笑,拿得起放得下,这届皇帝不错。
三月里,阿渔辞别萧家人,下了江南。江南乃天下粮仓,自古就有‘江南熟,天下足’之说。
比起寒冷的北方,她还是更喜欢温暖的南方。享受生活和积累功德两不误,阿渔很是满意这样的日子。
“我的姑奶奶哎,”纪远直急匆匆走过来:“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可真能找地方躲的。你从海外找回来的那个番薯,产量那可真行,大伙儿都快乐疯了,你赶紧写个折子去邀功啊,呸,是报喜。”
纪远直现在是阿渔的搭档,除了技术上的事情,其他都是他的事情,赶上这位不揽事不抢功的姑奶奶。纪远直痛并快乐着,痛的是兹事体大攸关名生,他战战兢兢不敢懈怠,快乐的是这个位置太容易出政绩了。
为此,纪远直对阿渔感激不尽,是她主动写信问他要不要过来帮她的。他知道她这是谢他在她微末之时,伸手拉了一把。
他也没想到,自己随手帮的那个小姑娘,竟然会有如此大造化。一路凭功绩从县主升到郡主再是公主,受万民敬仰。
“好歹是朝廷命官,你能不能稳重点,”阿渔稳稳地坐在石头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鱼漂:“你把我的鱼都吓走了。”
纪远直嗤了一声:“你能钓上鱼,天上都能下鱼雨。”
阿渔腹谤,没见识了吧,这世上就是有鱼雨,所以有朝一日,她肯定能钓上鱼,她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