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所有人都做了一场梦,苏沁蕊躺在地上,她的对面,站着身着同样衣色的苏沁仪,静默的对视,均未曾发出一言一语,却又似乎包含了万千的话。
苏沁蕊终究还是没忍住,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姐姐……”一声叹息溢出嘴角,她微瞌双眼看向铁丝网外的人,“放了他们吧,此事与他们无关。”
“怎么,他们同样与你无关,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苏沁仪的冷笑让苏沁蕊伏在地上的身子一僵:“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以为我是惺惺作态吗?”
苏沁仪没有回答,嘴角却挂有一丝冷笑。
“我未曾知晓……秦郎曾与你有过通信,是我自负,也是我过于虚荣,总想着爱上我是理所应当的事,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和愧疚,“姐姐,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已经是过去的一抔哀土,何不就此放手,各归各路呢。”
“各归各路?我的路在哪儿?我守了这么多年,阎王不收,上天不管,连最想见到的人也未曾见过一面,你告诉我,我的路在哪儿?它在哪儿!”
苏沁蕊沉默片刻,空气中似乎凝滞,却又带着微妙的戚动。良久,她终于开口:“……我们回家吧。”
“家?我还有家吗?那个家只容得下苏沁蕊你一个人!”
“我说的,是欢楼。”
话音刚落,苏沁仪面容有片刻的凝滞。
那个地方……
她想起多年前的寒冬,彼时还幼小的苏沁仪被丫鬟们欺负,蹲在后院不起眼的角落抬起手拿着木棒捶打盆中的衣物。腊月寒冬,一群下人指使小主子作着粗活,尽管她们并没有将她看做苏宅的主子。
孩子年纪小,却也知道察言观色,她没有父亲的正眼相待,扔在院里一丢就是一年半载,不曾管过死活。就仅有的几口吃的,还是从丫鬟那里求来的,这些粗活若是她不做,怕是连今年的冬天都快熬不过去了。
她的小手已经冻得发紫,手上还有结了疤的冻疮,入了冰水又疼又痒,直叫人难受。
那时同样幼小的苏沁仪却穿着精致小巧的棉袄,外面还披着一件毛茸茸的白狐裘衣,本就精雕细琢的瓷娃娃脸此刻看起来更加珠圆玉润,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真跟年画上画的娃娃一样可爱。
苏沁仪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她举着棒槌艳羡的看着在自己面前跑过的小丫头,小丫头身后还追着一帮惶恐的下人,她也不理,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一般风风火火就闯了过去,顺带着还一不小心栽进了她正在捶打衣物的盆中。
这一摔不得了,正好赶上苏沁仪那一棒槌落下,打在苏沁蕊的身上力道不小,痛得二小姐哇哇大哭。
这一哭自然是把下人们吓得不轻,苏家老爷夫人全被惊动了,而苏沁仪自然而然也被提上了正厅“三堂会审”。
尽管年纪轻轻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但被那样的阵势仍旧吓得不轻,她尤记得自己紧捏的小拳,咬着牙战战兢兢跪在大堂的样子。
苏家老爷一见是自己不待见的女儿,打算打打也就丢后院去罢了。却没想到另外一个小祖宗不干了,哭着喊着要这个小姐姐陪自己玩儿。
苏家老爷当时也就这么一个嫡女,被闺女闹得不行,也就大手一挥,准了。
自此,苏沁仪摆脱了日日奴役的命,幼小的她就知道要傍上苏沁蕊这棵大树就有许多的白面馒头吃。
她搬进了一个两层高的阁楼,阁楼不大,却是精致典雅,她住在底楼,每当苏沁蕊睡不着时,便会跑下来爬进她的被我,细嫩的身子紧紧抱着她,然后安然入眠。
“姐姐,我告诉你喔。”这日小娃娃又睡不着,挤进她的被窝,晶莹的大眼忽闪忽闪看着她。
“恩?”她漫不经心答着。
“其实我是故意摔进你的盆子的。”|
苏沁仪诧异看着她。
“我早就知道你过得不好了,我脑子笨,想了好久才想到这个办法引起父亲的注意,这样,你就不会受苦啦!”
“姐姐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以后我吃什么你吃什么,绝对不会让你受苦了!”小小的身子紧紧抱住她,温热的体温隔着衣物传递进她的心窝。
那一刻,她真的以自己有了一个真正的妹妹而感到心安。
“姐姐……”小丫头似乎快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喃喃低语,“咱们把这栋楼取个名字吧。蕊娇阁真难听,叫欢楼吧。”
当时的苏沁仪不懂尽管不认识几个字,却是懂得了小丫头的意思。
欢楼欢楼,这丫头……是想让她高兴吧。
那夜的寒风似乎未曾惊扰丝毫的暖阳,她抱着怀中的小太阳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容,梦里,是她在院落憧憬无数次的石榴树。
她们俩相枕在树下,嬉笑入梦。
后来,欢楼不远处的院落真的种满了石榴树,一朵朵石榴花绽放开去,她们在欢楼门前蹬着秋千,看宅院外的石榴花娇艳欲滴。
院外石榴红,墙内女儿香。
只是此去经年,再回忆只是堪堪的往事,和斑驳的碎片。
“你说这些干什么,我的执念并不在此,我只想再见他一面。”苏沁仪出神的看着远处,嘴角无意识的蠕动。
“我只想见他,其他人,其他事,我都不要。”
“姐姐,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秦郎早死了,你别等了。”
死了?
苏沁仪的眼里有一瞬间愣仲。
怎么会死?她还没有见到他,他怎么会死?
“人都是会死的,更何况秦郎的身体本就不好。”
“他的身体怎么了。”慢动作一般,苏沁仪缓缓回头不可置信看着苏沁蕊。
苏沁蕊一声轻叹:“姐姐你不知,秦郎在于我通信时曾经说过他那时身体状况了,实在不好。”
“那……他死了吗。”
苏沁蕊摇摇头。
她不知道,在得知秦郎的消息之前,她自己已经死了。
苏沁仪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良久抬头看向铁丝网外的人。脑子里却不断回想着苏沁蕊刚才的话语,死了,秦郎可能早就死了。
那么她那么多年来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作茧自缚吗?
“呵,呵呵呵呵。”苏沁仪突然大笑起来,“骗子,都是骗子,说什么会让我再见他一面,都是假的,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
苏沁仪突然把手往身后一伸,原本应该消失在黑暗中的沈幼捷突然出现在她的手中!脑袋耷拉着,似乎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幼捷!!!”铁丝网外,向阳开原本死寂的眸子突然重新燃起光亮,她双手扣在铁丝网上,激动地摇晃着。
渡看着沈幼捷的样子同样眉头一皱。
她与身旁的白无常对视一眼,又想到倒在地上的苏沁蕊几近透明的魂魄,料想估计是她的原因沈幼捷才依旧完好。只是以苏沁仪现在的状态,沈幼捷可能真的在劫难逃了。
“都是假的,爱上我是假的,要娶的人也不是我,连我要等的人都是不存在的。哈哈哈,老天爷,你下得一盘好棋啊。”她突然捏紧手中昏迷不醒的沈幼捷,“既然这样大家就一起陪葬吧,秦子衿,我送这么多人给你陪葬可好?”
“我已经满手血腥了,必然是不得超生,那么我就为你再添点罪孽,我们一起在地狱里见吧。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看着铁丝网内的魔怔的女人,白无常皱眉说道。
这女人已经化为厉鬼不得步入轮回,他已经没法替她搭上去地狱的桥梁,徒增杀孽,只会让地府来人将她拖入无间地狱,到时候永世不得超生。
此刻她还想拖上另外一个人,实在是疯了。
就在此刻,在铁丝网外的向阳开突然异常激动的摇晃铁丝网,声嘶力竭的吼道:“没有!他没有骗你!”
苏沁仪和苏沁蕊同时一愣。
“他没有骗你!他一直爱的是你!”
声音大得直穿耳膜,苏沁仪愣仲的回头看向她:“你骗人……”
“我没骗你!不信你自己看!”向阳开突然从身上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相册,陡然将手机扔了进去。
小巧的手机在地上跌落几圈,却始终没有黑下屏幕,光亮的屏幕上,是一名婀娜纤瘦的长衫女子,手持油纸伞站在西湖桥上娉娉婷婷。
画面被刻意用浓墨晕染开去,除了女子,其余的景象都是薄雾一片,仿佛世间只于她一人,遗世而独立。
“是你吧。”
向阳开的声音突然放柔了些,引得苏沁仪突然一把松开沈幼捷上前看。
她的眼里不知何时蕴满泪水,脸上似乎也不再如此的狰狞。
“骗人,骗人……”可她的嘴里,却还是依旧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姐姐……这是你,你我都知道的。”苏沁蕊疲惫的闭上双眼,摊到在地轻语,只是泪水从她脸上淌过,悄然无息。
终究……还是这样的结局啊,可为何却是有一丝的不甘。
“白,送我进去。”沉默许久的渡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