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五十一年的春天,距离恩科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御史大夫李神光弹劾青州总督魏立人,官场震动。
而这一切的根源却来自数日前的一场对话。
那时依云靠在平安的身边,十分不解地问道:
“少主,为什么要让卢元龙去找李神光告状?”
“洪玄机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青州总督魏立人乃是天心学院的得力干将,李严亲手栽培的骨干,而李神光则是天心学院未来的领袖,两个人可以说是一家人,哪有向一家人告状的道理。
然而平安就是有自己的道理。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有时候不是看谁更聪明,而是看谁犯了更多的错误。”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对付敌人的时候,就要尽量让他犯错误。”
比起严密的进攻计划,让敌人犯错误,往往是更有用的策略,是人就犯错误,而敌人犯错误以后,才是你真正进攻的时刻。
“为什么我不禁止商队的间谍把卢元龙的消息传递给青州总督?”
依云的眼珠转了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是要让青州总督犯错误,如果他执意追杀卢元龙,就证明了卢元龙所言非虚,并会留下种种痕迹,成为他致命的错误。”
“回答正确,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平安从放出消息以后,就在静静地等待青州总督忍不住的时候。
他也确实没有忍住,联络了暴风兵团,企图袭击天机商行,结果落了个鸡飞蛋打,眼下柔然公主只要愿意,就能出堂作证,证明魏立人联系暴风兵团,企图消灭大乾军官。
人过留痕,更何况是杀人,更何况是派出杀手,追杀一个势力强大的商队,本来还算能够弥补错误的青州总督一下子把自己逼到了绝境,不得不联系恩师,让宰相帮忙解决。
“可这跟李神光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让公主殿下出来作证,以后暴风兵团的名声就毁了,既然他们已经改过自新,何必拖他们下水呢。”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敌人犯下更多的错误,于是我让卢元龙自投罗网。”平安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坐在马车另一边的柔然公主却不由得心中一寒。
这个男孩,不,这个怪物。
她已经想明白了平安的后续安排,从心到手一片冰凉。
如果李神光想杀人灭口,就得出动手下,留下证据,在平安手中有武圣高手的情况下,就是雷劫高手也不能无声无息地处理掉卢元龙。
所以李神光一动手,就会被平安搂草打兔子,一块干掉。
堂堂御史大夫,准备派手下杀军官,事情何其严重,特别是为青州总督杀人,更是大乾历朝以来未曾有过的惊天大案,整个心学派系都有可能受牵连。
一动杀机,平安就有无数种办法让李神光身败名裂。
如果李神光察觉到了危机,不敢动手把人赶走,那也没关系,再让卢元龙去找武温侯伸冤便是了,而身为御史大夫,为了保住青州总督,没有上报朝廷,他也得吃上挂落,还有脸面做今年恩科的主考官,想都别想。
至于李神光铁面无私,直接为卢元龙伸冤,状告魏立人,那就更好了,天心学院直接内斗,还有比这更好看的大戏吗?
“平安先生,天心学院得罪过您吗?”优露莱特遍体生寒,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想弄明白李严到底是如何得罪了他,至于让对方这样算计。
“没有。”
“那您对李严宰相有意见?”
“也没有。”
“那平安先生为何这般针对?”柔然公主问得更小心了。
“谁让我们资助的读书人,更多是理学的呢。”平安略作叹息道。
“心学在这方面太贪婪了,什么都想吃,什么想占,一口汤都不给其他人留下。”
“自然也只能让他们吃个教训了。”
他跟天心学院自然是没有仇的,对洪玄机也谈不上什么好感。
只是天机商行教出来的学生,或者资助的学生更偏向理学一点,毕竟理学被心学在官场上压制得很惨,不得意的书生更多,更容易收买。
大乾的官场到了极其不健康的程度,除了达官显贵以外,九成以上的文官职位都被心学一脉占据了。
这导致了理学方面的大儒全面倒向武温侯,只为求一个进身阶梯,明明朝廷开了科举,各地权贵能够招揽的读书人却很多,原因便在于此。
在大乾立国第三十年的科举考试中,进士录取的720人中,710人是心学子弟,当时的高宗愤怒地将科举名单留中不发,要求主考官再次筛选进士,结果第二轮筛选下来,720人全部为心学子弟。
要不是当天晚上,高宗突然暴毙而亡,恐怕整个大乾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而后来继位的杨盘为了稳定朝堂,容忍了这个名单,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杨盘早已今非昔比,如果平安此时掀起一场有关心学的大案,不管结局如何,为了体现公正,主考官绝对不敢擅自贬斥理学子弟,这样天机商行安排的人才能走向庙堂。
平安刚到玉京便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从相府中出来,看见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官员从马车上下来,急匆匆地跑进相府,便知道此人便是这次恩科考试的主考官,未来的内阁大臣李神光。
“恩师在上,弟子有罪。”李神光一见李严便跪倒在下,极为沉痛地说道。
“是我太心急,不是别人的错。”
“神光,你做得很好,天心学院的未来就靠你了。”李严闭上眼睛,缓缓道来。
“恩师,何至于此!”李神光目中含泪,他从卢元龙跑到他府上告状的时候,就猜出这是敌人歹毒的诡计,但这计策用得堂堂正正,乃是阳谋,他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在安抚了卢元龙后,李神光立刻写了折子,禀报圣上,尽了御史大夫的职责,方才来到相府请罪。
没有想到恩师把一切都看得通透,甚至还想把学院的未来嘱托给他,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盈满则亏,最近二十年来,心学霸占了整个大乾的官场,就连武夫都会被我们斥责。”
“那是圣上想借助我们的力量,削弱天下武力,引导民间风俗。”
“我们想借此教化百姓,排除异己,这些都不算错,但庙堂的力量开始失衡,陛下召开恩科,让你当主考官,我曾以为是荣宠依旧,现在想来是看中你的刚直之名。”李严不愧为大乾最出色的读书人,即使遭遇了沉重的打击,仍然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将整个局势看得明明白白。
“我当上书辞官,留给朝廷体面,魏立人的事情也会到此为止。”
如果让朝廷真的彻查起来,那么天心学院只会受到更大的打击,而李严自行归隐方才是死棋中的活棋。
心学失去了这位擎天巨柱,科举放开了其他学院的人才招揽,这个代价足够让杨盘满意了,因为皇上最不愿意看到局势动弹,李严在这方面把握得无比精妙,否则也就不配成为一代明相。
“武温侯的势力会做大,但不要忘了,陛下也不愿意看到理学在他的作用下壮大。”
武温侯在军中势力甚大,人脉甚广,如果还让他在文官上收拢天下英才,庙堂的局势照样不稳。
“心学只要保持强而不衰的态势,总有一天会有更好的人来振兴我派学说,不让那平安小子得逞。”李严将局势分析得通透,令李神光钦佩不已,但到了最后,他还有些意气难平。
“平安小子?是那位神秘的鬼仙?”李神光身为天心学院的重臣,消息自然也是灵通的,虽然他还不知道平安有多厉害,但在各方的情报上面,都认为他极有可能是位神秘的鬼仙,哪怕他根本没有施展过任何的道术,仅仅依靠学识,就能让无数人折服的可怕人物。
“鬼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平安此人,行事天马行空,用计鬼神莫测,日后定是心学大敌。”
“我辈当除魔卫道!”李神光身为御史大臣,也曾亲手诛杀过贪官污吏,若是较起真来,便是武温侯的气势也能顶上一顶。
心学就是正义,为了正义杀人,并不为过,至少李神光是这样想的。
“万万不可。”李严摇头不止,眼中寒光乍现。
“对付此等人物,绝不可先下手为强,你要耐心等候,等候他犯下大错。”
“记住了,只有他犯下错误的时候,你才可以进攻,否则悔之晚矣。”
“若是他一直不犯错呢?”李神光没有想到宰相会对平安的评价高到这种程度。
“那我心学输给了这样一位人物,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与此同时,玉京郊外的行宫,杨盘亲自驾临,慰问重病在床的武温侯,那武温侯躺在床上,半点武圣的模样也无,盖着厚厚的被子,连起身请安似乎都做不到了。
“陛下,老臣不能行礼,实在,咳咳。”
“玄机,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其他人都告退吧,朕跟洪爱卿谈些心里话。”杨盘也不矫情,走到了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下令他人告退。
很快房间周围的五百米内,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就连侍奉的婢女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玄机,朕那儿子做得好大的事,嘿,恩科考试在即,宰相都被他逼得辞官归隐。”
“咱们七八岁的时候,可没他这般的本事。”
“不过他胡闹一场,倒是了结朕的一番心事。”
杨盘的语气始终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情绪上的波动,完全不像是在说自家的儿子,好像是在说一个玩具,一个不得不出现的实验品。
“陛下,请恕老臣直言,此人来历诡秘,怕是天外天的鬼仙转世,不得不防。”洪玄机看来平安的资料,心中也是颇有触动,小小年纪便有这般作为,日后怕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其他人可能是鬼仙转世,朕那儿子却不可能,等他考上了科举,朕便见他一面,提点他一二。”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真空,无生两教联合云蒙高手。”
自从大乾稳定下来后,洪玄机便开始了主持剿灭邪教的战役,多如牛毛的教派被朝廷剿灭,其中最大的两股便是真空、无生两教,这两教派在民间收集信仰,也干一些赈济灾民的事情,毕竟人都饿死了,谁给他们信仰。
但谁想朝廷过河拆桥,把他们定为邪教,往死里打,自然也就休怪他们联合云蒙了。
这些年来,云蒙支援不少秘宝、财物、灵丹给了两大教派,让他们拼命在民间捣乱,若是当时青州城被破,那么两大教派便会在南方起势,进行南北呼应。
大乾的情报机构绝对不弱,在洪玄机指挥大军对抗黑狼王的时候,南方的情报源源不断传来,此刻北方已定,自然要收拾掉内部的叛乱,于是洪玄机便与杨盘协商,定下这引蛇出洞的计策。
“鱼已经钓得差不多了,玉京最近潜入4个武圣,50名大宗师,恐怕鬼仙都不下2位,还有真空道人、无生老母这两人比一般的鬼仙还要厉害。”
“这样的力量,就算是玉京,也会动荡不安啊。”
“看来他们真是害怕朕炼好造化之舟,没有栖息之地。”
“玄机,有没有把握。”杨盘非常平淡地问道。
“若是他们隐蔽四方,老臣还没有办法,若是他们敢袭击行宫,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洪玄机把眼帘一闭,怕自己眼中流露出来的杀机,摄到陛下的身上。
“朕会和公羊愚一起助你,咱们君臣联手,将他们斩个干净。”杨盘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正当行动的大乾高层在谋划消灭无生,真空两教的时候,潜伏在玉京的众位高手,也在进行密谋。
“洪玄机等人设下引蛇出洞的诡计,就想让我等上当,实在可笑。”
“等到科举那天,放火焚烧玉京,我倒要看看,洪玄机有没有三头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