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风张扬地吹,摩托疾驰在路上,沿途街景在耳边呼呼倒退。
林迁西迎风眯眼,在想刚才自己干的事儿,已经脑补出一场戏——
哭哭啼啼的小年轻去报案:阿sir,我被打劫了!
阿sir很严肃:快说,被打劫了什么贵重财物?
小年轻:我的试卷集!
小年轻:可是他又给了我钱……
“哈!”林迁西脑补到这儿笑出了声。
摩托“吱”一声重重刹住,他顿时一头扑向前,脸猛贴上宗城绷紧的背,握在座后的那只手惯性使然往前一抓,抓到宗城的腰。
这一下是实打实一脸埋上去的,他抬头就捂住了鼻梁:“我操,你故意的?”
宗城脚在地上一撑:“就是故意的,难道还能随便停?”
林迁西捂着鼻梁看他后脑勺,忽然留心到周围,旁边有几栋楼,是个居民区,有点儿年头了,楼房建得都挺古朴。他反应过来:“你住这儿?”
宗城没否认,偏头往腰上看一眼:“松手。”
林迁西才发现自己这一手刚好抓他裤腰那儿,还是个往自己跟前扯的态势,跟要扒人裤子似的,松了手,撑着后座一跃下来,站在旁边看他。
宗城利落地一踢打了撑脚,掀腿下车,甩了书包在肩上就走。
“哎。”林迁西叫他,又摸下鼻梁:“至于吗?”
宗城停下,看着他。
林迁西说:“这就是个意外,我不知道会遇上你,没想把你扯进来。”
“那就算我倒霉。”宗城语气冷淡,还压着火气,往那几栋老楼走。
林迁西看他就这么从身边过去了,扯一下嘴角,也不好说什么。
这事儿说起来简直是宗城给他免费当了打手,换做是他也不乐意,凭空飞来的一桩麻烦么不是。
那几个小年轻也是,惹谁不好,惹这么尊佛。
他在路边站了会儿,直到看宗城进楼了,忽然回味过来,作业!
还没补完呢。
他跨上摩托就要走。
大腿忽的一麻,是手机在裤兜里响了。
林迁西摸出来,上面闪着个完整的名字:林慧丽。
他看了两眼才按通放到耳边,主要是没想到他妈会给他打电话。
“喂?”林慧丽的声音隔着电波还是不冷不热的调子:“你今天回来吗?”
林迁西更意外,他妈居然会问他回不回家,伸手去拧摩托钥匙,嘴里已经答:“在路上了。”
“晚点儿回来。”他妈忽然说。
林迁西停住,耳里听她声音接着说:“今天你李阿姨要来家里吃饭。”
她顿一下又说:“你上次去便利店吓了她一回吧?她心脏不好,不敢见你了。”
林迁西听明白了,咧咧嘴角:“是吗?”
那天听李阿姨跟人寒碜他的时候可没看出哪儿心脏不好。
林慧丽说:“晚几个小时回吧,反正你也经常晚回来。”
林迁西想说他要补作业,最后也没说出口,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儿,改口问:“那位也一起去家里吃饭?”
当然是问跟她处对象的那位。
“嗯。”林慧丽说完,挂了电话。
林迁西把手机拿离耳朵,默默在车上坐了会儿,脸上无所谓地笑了笑,心想行吧。
钥匙一拧,撑脚一打,踩下摩托开了出去。
无所谓,不回就不回,去哪儿不是待。
轰鸣着的摩托声远去了,在楼上都能听见。
宗城关上门,把书包扔桌上,掏出手机按亮。
摔的那下磕了手机的一个角,还好屏没碎,他又重新点开视频通话。
才两秒的功夫就接通了,顾阳的脸从屏幕里跳出来:“哥!你说等一下,怎么这么久?”
宗城又想起林迁西,活动一下揍过人的右手:“有点事情耽误了。”
“算了,看到你就行了。”顾阳问:“你吃饭了吗?”
宗城一手掀开桌上书包看了眼,当时走得飞快,外卖直接塞里面就套上了车,现在早被压成了一坨不可名状的玩意儿。
“吃了。”他盖上书包,敷衍过去,拿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灌一口,端着往里走,一边问:“你在那边怎么样?”
“我挺好的。”顾阳举着手机给他看四周:“你看,这是彩姐给我准备的房间,好看吧?”
视频里的房间不大,但很温馨,墙壁刷成了淡淡的灰蓝色,开着灯,照出暖黄的光,有种新奇的对比效果。
墙角摆着新买的一张木床,上面是新铺的方格床单,连旁边一张书桌也是新的。
宗城“嗯”一声:“挺好的。”
顾阳的脸旁忽然挤过来另一张脸,一张化着浓妆年轻女人的脸,笑得眼睛弯似月牙:“怎么着,顾阳在我这儿你还不放心啊?”
“放心。”宗城说:“麻烦你了,荠菜。”
“去你的,我叫季彩,不叫荠菜!也不叫姐,没大没小!”
宗城充耳不闻,翻过手机,把靠窗的椅子上几本书丢开,坐下来,又仰脖灌了口凉水,觉得之前动手带来的那点儿不爽差不多清空了,才把手机又翻回来,对着屏幕说:“下次争取记住。”
季彩敲敲屏幕,那感觉就仿佛是敲了敲他的门:“哎城儿,这周末去看你吧。”
“不用了,”他懒洋洋地说:“这小地方没什么好玩儿的。”
“我又不是去玩儿,就去看看你。”季彩不由分说:“就这么定了啊,不要推三阻四,再见!”
说完人一下闪出画面不见了。
顾阳的脸重新占据屏幕:“彩姐一直念叨呢,说你来的时候只带我没带她,她有意见,要不周末我跟她一起来吧?”
“别来,”宗城看着他:“你才回去几天?安分点儿,我说过,能别来就别来。”
顾阳只好说:“好吧。”
宗城看着他垂下去的双眼,又有点不忍心,手指在屏幕上点两下,提醒:“不是还有话要说吗?快说。”
顾阳抬了头,声音轻了许多:“爸那边……有找过你吗?”
宗城忽然想起那天和林迁西一起吃凉面时遇到的那个光头小青年,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很平静地说:“没有。”
顾阳居然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两个人都有几秒的沉默,宗城看一眼时间:“挂吧。”
“这才几分钟啊,”顾阳抱怨:“我还一堆话没说呢。”
“我得做题,下次再说。”宗城催他:“你先挂。”
“唉,学霸的世界只有题,没有弟弟,你还不如西哥热情。”
宗城听到那称呼就抿了下嘴角。
顾阳手指戳到屏幕上:“那我挂啦?真挂啦?”
“嗯。”
“嘟”一声,屏幕黑了。
宗城收起手机,扭头看窗外渐渐黑下的天,这小城市什么都是灰旧的,住的这栋楼,外面的街,甚至连天都是。
他伸着只手在椅子下面摸,摸到本题册,看了眼,扔开了,重新摸,摸到烟盒,拿起来倒出根烟塞嘴里叼着,起身去桌边,把那份压成一坨不可名状的玩意儿拎了,又开门出去。
下了楼,把东西扔进了垃圾桶,宗城一直走离了那几栋老楼,又沿着路走出去很远,才想起找打火机来点烟。
他站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歪着头,一手拢在嘴边拨打火机,眼神随意往前一扫,忽然停顿,头抬正了。
离了大概几十米远,停着那辆旧摩托。
宗城拿了嘴里的烟,他不是明明白白听见林迁西走了?
林迁西就在路边一家昏暗的屋子里。
这屋子一共两间,横连着,一间卖居家杂货,一间摆着上个世纪才有的老旧游戏街机,还有台球桌、麻将桌,各种桌,反正都是玩儿的东西,也不知怎么就组合地那么奇怪。
他就坐在麻将桌旁边,翘着二郎腿,桌上摊着那本从小年轻那儿强行买来的《精练全集》。
卖给他是对的,小年轻压根没做过这个,里面全新,单在封面上涂了鸦,画了个大胸女,还画得歪嘴斜眼。
林迁西早把封面撕了扔了,太他妈丑了,丑得他都觉得亏了,这怕是要打一折,钱给多了。
卖杂货的那间屋走来个穿人字拖、黑背心,三十来岁的男人:“你居然跑我这儿写作业?秦一冬呢?你俩不是总把我这儿当你们的‘老地方’吗,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是这儿的老板杨锐,这么多年也挺熟了。
林迁西眼睛从试卷上移开,故意说:“问题太多,拒绝回答。”
秦一冬的问题就这么回避过去了。
这“老地方”秦一冬上次约他来他没来,现在绝交了,他料定以秦一冬的脾气以后都不会来了,所以才想起过来,正好离得也不远。
杨锐塞个牙签在嘴里:“随你便,就是有阵子没看到你了,干嘛去了?”
“上课。”林迁西说。
杨锐停下看了看他,嘴里嘀咕:“稀奇,又上课又写作业……”也没管他,在旁边桌上拿了个鸡毛掸子,又回卖杂货那屋去了。
林迁西以前喜欢来这儿就是因为这儿随意,谁也不管谁,爱怎么怎么。
他顺手把笔塞嘴里叼着,翻到作业布置的那份试卷,笔又拿回手里,硬着头皮去看题。
宗城走到门口时,就看到林迁西坐在一张麻将桌后面,两眼盯着摊开的试卷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他忽然转头,手上一掷,“嗒”一声,一支飞镖直插他身后墙上的一个飞镖盘。
“棒啊西哥,这次一定行!”林迁西嘴里喊一句,低头去看试卷。
宗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哪出?
林迁西对着试卷写了几下,停了,皱着眉抖两下腿,忽然抓了桌上一根飞镖,往后又是一丢。
“太帅了西哥!吊爆了!你就是这条街最靓的仔!这次还能再战一题,你可以!”说完低头继续写试卷。
宗城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他往墙上的飞镖盘看一眼,随便一眼就转开,又一下看了回去,断眉轻轻一动,有点没想到。
那盘上的镖插了四五支,几乎都在正中红心,仅有的一根没中红心,也就离了一格。
宗城不禁又看一眼林迁西,忽然想起那天他在台球室外跟姜皓说的话:“玩儿的东西还有我不会的?”
没想到真是挺会的。
“买东西吗?”杂货那间的杨锐伸头看出来。
宗城想走已经来不及,只好进了他那里,对着冰柜说:“拿瓶水。”
等他拎着一瓶冰过的矿泉水再回到门口,林迁西已经看着他了。
“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宗城一手插兜,晃一下手里的水,反问:“你还不走干什么?”
林迁西拍了拍试卷:“补作业啊。”
“在这儿补?”
“在哪儿不能补。”林迁西一脸镇定,眼睛又看题:“做完我就走。”
宗城就在门口看他看题。
林迁西的眼神变得直勾勾的,半天没动过。
又过两分钟,他还是没有下笔。
宗城拧开矿泉水喝一口,淡淡说:“你是要住这儿了。”
“?”林迁西抬头,盯他好几秒,说:“得亏我现在不打架了。”
宗城掀眼,冷着声说:“怎么,我还得感激你放过我?”
“操,”林迁西扔下笔:“你就是今天替我打了一架不爽,也别现在针对我,有种等我写完再说!”
宗城忽然几步走过来,垂眼看了看那题,是道几何体,伸手拿了他笔在那图形上画了道线:“这很难?”
林迁西愣一下,看他:“你干嘛?”
“你不是要写完再说吗?做完这题顶多也就五分钟。”宗城笔尖指着自己画的线:“透过这条线看它空间,几何就讲空间,能写了吗?”
林迁西低头看看那图,又看他,皱了眉:“操,你他妈是真想跟我干一架是不是,这么拼?”
宗城看着他脸,忽然扔了笔,转身就走。
是有点儿拼,他居然在这儿教林迁西做题,莫名其妙。
林迁西一直看他出了门,不见了,才意识到他就这么走了。
“发什么疯……”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眼面前的试卷,专程来教他做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