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到了道观探视长乐公主一番,表达了自己的喜爱以及阖家上下的关怀便即离去,毕竟辈分不同,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又非是明媒正娶,准婆婆与没名分的儿媳妇在一处很是尴尬……
听闻房玄龄给婴孩取的小名,无论长乐公主还是高阳公主都很是高兴。
就连金胜曼都表示很好:“倒也不必似寓意那般深远,只要能够像小鹿一样聪慧、矫健,那便很好了。”
长乐公主笑意盈盈,深以为然。
晋阳公主听闻金胜曼的话语,有些不解:“这天下谁不是望子成龙了?哪有不希望孩子长大功成名就、封爵称王呢。”
长乐公主望着被奶嬷嬷喂饱之后睡去的孩子,笑着柔声道:“等到你成为母亲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这份心意了,固然望子成龙,可是与那些功名利禄相比,健康快乐的过一生才是最重要的。”
“做母亲吗?”
晋阳公主有些茫然,记忆里母亲的印象早已模糊一片,仅剩的一点残余也随时会被大风吹走……
她有母亲,却没有母爱。
高阳公主从一旁伸手揽住她瘦削的香肩,笑着道:“其实重点并不是做母亲,而是给谁的孩子做母亲……兕子想要给谁的孩子做母亲呢?”
晋阳公主眼珠一转,目光便落在一侧被奶嬷嬷哄着睡着的小鹿身上。
“庶母”也是母亲……
高阳公主瞬间意会了晋阳公主的心思,惊笑道:“你这丫头果然藏着这个心思?自持青春貌美想要跟姐姐们抢男人不成?翻了天了!”
“哪有?”
晋阳公主红着脸辩白一句,就在高阳公主与长乐公主以为她不承认的时候,这丫头却红着脸儿低着头,咬着嘴唇小声道:“好东西好分享的嘛……哎呀!高阳姐姐干嘛打人?”
高阳公主气笑的打了她肩膀一下,嗔道:“那是人,不是东西,也是能分享的?”
晋阳公主不服:“好的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帝舜死于苍梧,二妃抱竹痛哭,泪染青竹,泪尽而死,成千古佳话,不好的也有赵飞燕姊妹皇宫邀宠,怎么能说没有呢?”
“呵,小丫头读过不少书嘛,”高阳公主伸出一个纤纤玉指,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红了脸庞的长乐公主:“且不说我们两个谁是娥皇、谁是女英,可毕竟已经两个了。”
“啊?”
晋阳公主一愣,她以为“娥皇女英”泛指姊妹而已,并非特指姐姐和妹妹……
不过她的确读了很多书,只愣了一下,马上道:“那也还有汉帝刘协娶曹孟德三个女儿呢?”
这回换了长乐公主轻声呵斥:“休要胡说!”
晋阳公主面色讪讪,轻声嘀咕:“打个比方而已嘛……”
刘协是汉帝,是故即便曹孟德威凌天下却也是人臣,人臣可将三个女儿献给帝王,岂能帝王将三个女人下嫁臣子?
尊卑不分、纲常逆转,这可是大忌讳……
高阳公主握着晋阳公主的手,轻叹一声,满脸忧愁:“闺中女子最怕便是这般为情所困,除去钟意之人,无论许配给哪一个男子都心有不甘,常有思虑、柔肠百结,最是一生凄苦……你这丫头素来是个聪慧伶俐的,怎地就勘不破这难关?”
长乐公主也叹息道:“我就罢了,和离之妇、残破之身,纵然与二郎苟合也不过是招惹几句闲话,可你到底不同,陛下万万不会答允将你下嫁二郎。”
皇室的荣耀、帝王的尊严,都不会允许晋阳公主下嫁房俊。
退一万步讲,纵然陛下答允,朝堂之上的文臣武将也绝对不会同意,笃意为之,只会将房俊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尤为重要的是,无论高阳公主还是长乐公主都从未自房俊身上感受到对于晋阳公主的觊觎之心……
妾有情而郎无意,若是纠缠下去,晋阳公主的下场注定凄惨无比。
晋阳公主轻垂螓首,睫毛微颤,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高阳公主与长乐公主对视一眼,都幽幽的叹了口气。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对于这样一个骄傲、聪慧的女子来说,一旦动情,又岂是他人三言两语可以劝解?
襄邑郡王府。
李神符听着深夜登门的李孝协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略感诧异道:“会否是霍王父子的苦肉计?”
李孝协有些焦虑,摇头道:“看着不像,毕竟此事虽然由陛下决断到此为止,但是否结束还要看房俊的态度,若房俊不肯善罢甘休,陛下也无可奈何。霍王府承担的风险太大,当真是他们父子的苦肉计,那就太蠢了。”
大唐宗室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这有赖于太宗皇帝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后对宗室的清洗、镇压,各自利益不同、派系自然不同,明里暗里分成好几伙。
可现在谁都能感受到宗室内的风波激荡,谁又肯在这个时候露出头去替别人吸引火力?
李思训误闯终南山这件事无论最终能否惊扰长乐公主、能否使得房俊激怒,但背后的真相是很难瞒得住的,到时候李思训固然难逃处罚,可幕后主使的下场岂不是更惨?
霍王李元轨再是昏了头,也不做出这等蠢事……
李神符觉得这番话有些道理,可若是如此,又是谁指使李绎陷害李思训呢?
次子李文暕这时候从外头快步走进,低声道:“刚才霍王府传来的消息,霍王将李绎两条腿打断,并且圈在后院禁闭一年,不准与外界接触。”
李神符挑着眉头:“李元轨没有出府?”
李文暕摇头:“没有,而且霍王府大门紧闭,看门的仆人说霍王急怒攻心、身体不适,自今日起谢绝外客。”
李孝协道:“看来此事的确与霍王无关,但霍王肯定知晓幕后指使者是谁。”
李神符陷入沉思:“可霍王宁肯吃个哑巴亏也不欲追究,将他的态度表达得清清楚楚,亲生儿子打断了腿、禁闭一年,就算房俊将来心有不甘也不好继续追责,如此霍王府摘了个干干净净,从此置身事外。”
这样的举措不仅是向房俊表达认错的姿态,更是意味着在李元轨面前有一座看不见的巍峨高山,让他心生敬畏,不得不忍气吞声,不愿、甚至不敢去追究整件事的真相。
“这件事有些不对劲啊。”
李神符冥思苦想,总觉得整件事似乎有些玄妙,却总是捅不破那一层窗户纸,探寻不到背后的真相。
李文暕道:“或许没那么复杂,看看最终是谁得利,或许就能知晓谁是背后主使。”
李神符豁然开朗:“对呀!无论是谁,做这件事总是要寻求好处的,岂会替别人作嫁衣裳?”
李孝协一脸懵然:“那到底是谁受益得利?”
李神符父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陛下!”
李孝协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房俊乃是陛下肱骨,长乐公主更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岂会指使旁人去惊扰长乐公主生产?而且怎么也看不出陛下有何得利啊!”
李文暕解释道:“你说的这些,我回答不出。但陛下肯定是得利的,首先,长乐公主并未受到惊扰,母子平安,其次,因为霍王卷入此事,所有高祖诸子必然噤若寒蝉、杯弓蛇影,往后行事肯定低调隐忍。再者,能够蛊惑李绎做出陷害李思训这种事的必然是宗室中人,如此便弄得宗室内人人自危、彼此间信任降低、互相猜忌,这对于吾等绸缪的大事危害极大,没有整个宗室的支持,吾等岂能成事?”
“啊?”李孝协都惊了:“陛下有这样的谋略?”
李承乾予人的一贯印象都是“仁厚有余”但“谋略不足”,且心不够黑、手不够狠,这也是当初太宗皇帝对其感到失望、屡次打算易储的原因。
一个缺乏智谋的老好人,怎能当得好皇帝?
李神符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太宗皇帝诸子,有几个是真正的酒囊饭袋?纵然蜀王那样暴利狂悖之徒,也是一身勇武、朝气蓬勃,又岂是文德皇后所生的几个,长乐、晋阳那样的女流之辈都有着非同一般的见识,身为嫡长子的陛下又岂能果真一无是处?”
李孝协点点头,平日里都说李承乾“不似明君”,英明决断远不如太宗皇帝,所以予人的印象就是不大聪明的样子……可这个“不大聪明”也是与人比较出来的,比较的是谁呢?是“聪敏绝伦”的魏王李泰,是“幼而聪慧、端庄祥和”的晋王李治!
固然天资比不得两个弟弟,可谁就能说李承乾是一个废物呢?
比上不足,比下肯定有余……
越想心中越是惊惧,他颤声道:“若果真是陛下设此局,难不成是看透了吾等之绸缪,故而敲打宗室,让高祖诸王远离咱们,不要支持咱们?”
“倒是不排除这种可能……”
李神符说了一句,见到李孝协面青唇白、两股战战的模样,怒其不争道:“也仅只是可能而已!咱们只不过是绸缪而已,到现在为止还什么都没干,他就算是皇帝又能将咱们如何?沉住气,破天的富贵面前自然需要承担一些风险的,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李孝协张张嘴,说不出话。
那是承担“一些”风险吗?
那是“极大”的风险!
是破家灭门、血脉断绝的风险!
自己也真是昏了头,怎地就鬼迷心窍掺和到这件事当中?
现在感觉到恐惧、仓惶,却是想退也退不出……
李神符觉察到李孝协的恐惧,唯恐其心生悔意,赶紧安抚道:“勿要大惊小怪,陛下虽然有几分才智,却也不多,只等其与房俊疏远,就是咱们的机会。明里暗里这么多的安排,一经发动,必然功成,贤侄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