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人乏,日头暖暖地照着,晒的人全身发软,提不起力气来。
不知为何,温宁近日愈发懒困。
白日里像园子里的狸猫一样,总是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晒着太阳。
到了晚上更加昏昏沉沉,暗黄的灯光一照,有时候上一刻还在看账本,下一刻便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一连抱了她去榻上好几次,谢景辞即便从前没有经过,也觉察一点异常来了。
因此当她在榻上迟钝地勾着手缠上来的时候,只是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低声哄道:“睡吧。”
难得听见他好心,温宁正在极度困乏之际,闻言,打着哈欠点了点头,便枕在他怀里放心地睡过去了。
然而即便没做什么,第二日照旧醒的很晚。
窗外雪片纷飞,室内游丝静逐,温宁瘫在床上,眼皮抬了又闭,一动也不想动,有一瞬间恨不得就这样躺下去好了。
但不行,过几日就是正月十五花灯节了。
到时候府内大宴,宾客如云,最近就要预备起来。刚放出去一批老嬷嬷,最近人手不够,已经和管事说好了今天要选选几个可靠的新婆子。
挣扎了片刻,温宁还是起了身。
外面果然冷飕飕的,温宁拢紧了披风,又抱了一个手炉,但冷风一吹,她不知为何,连后背都发凉,于是忍不住又缩回了身子。
银环见状连忙劝道:“姑娘,要不就别去西苑了,干脆叫刘管家领着他们来吧,风大雪急,世子也吩咐了让您今日不要出去。”
谢景辞大约是担心她滑倒吧。昨夜隐隐听见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但她当时太过困倦了,一时也没听清楚。
犹豫了一会儿,温宁还是点了点头:“雪天路滑,那就让他们来吧,来的时候不必着急,省的摔倒了。”
坐在花厅里等了一会儿,人便来了。
说是让她挑选,其实也不必怎么费心,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管事和院子里的大嬷嬷挑好的,只是带过来磕个头,认认脸罢了。
一批批地走过,温宁笑的脸都快僵硬了。总算等到最后一批下去,她揉了揉眉心,已经有些疲累了,决心待会儿还是得睡个回笼觉才好。
“是不是小日子快来了?”银环看着她疲倦的神色,估摸着问了一句,“要不我去吩咐小厨房给您熬点桂圆莲子汤?”
小日子……
一听见这她提醒,温宁沉思了片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神思一恍惚,点了点头。
然而刚起身,门外却传来些许吵闹声。
“刘管事,您大人有大量,让我去给夫人磕个头吧,雪天路滑的,我这不是摔了跤回去换了衣服才误了时辰吗?”一个声音粗粝的婆子哀求着。
“夫人已经歇下了,我看这次就算了,你还是回浣衣房待着吧。”刘管事压低了声音,并不应允。
“进去磕个头很快的,我保证不耽误夫人休息……”那婆子仍是求着。
温宁本已宽了外衣,但听着这婆子的话心下不忍,还是低低吩咐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哎。”刘管事一听见里面的声音,这才放了人进去。
那婆子一进门,温宁刚好也推着帘子从里间出来。
相距不过五步远,两个人一抬头,都愣在了当场。
“给夫人请……”王妈妈尚未说完,俯着身的动作一顿,脸色倏地变了,面上的温和良善也瞬间变得尖利刻薄。
温宁怔怔地看着堂下这个精瘦弓腰的老妪,脑海中有一丝失神。
两年不见,王妈妈变了不少,原本是半老的徐娘,风韵残存,但现在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密布,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尽管样貌变化极大,声音也粗粝完全听不出,但那双眼睛,阴毒狠辣的眼睛,就算化成灰了温宁也记得。
当初是怎么被她逼着上画舫的,那些好人家的姑娘又是怎么被逼着堕入风尘的,还有那蛊毒,为何隔了这么远,偏偏流入了京城……
事情桩桩件件一想起来,温宁血气翻涌,仿佛见到了恶鬼出了坟,尸体爬出了棺,双臂撑着桌案才勉强站的稳:“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王妈妈嗓音粗哑,一步步逼向她,似乎现在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那侯府失踪的女儿就是你呀!还嫁到了这国公府,阿宁,你过的不错啊!”
“银环!快来人!”看见她不善的逼近,温宁立即边后退边大声地叫着人。
可一听她呼救,王妈妈立即反手插上了门栓。
大门一闭,室内一阵阴暗,只有她们两个人对峙着。
“你过的不错,可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吗?”王妈妈一关上门,脸色也不再收敛,“要不是因为你,那么大的教坊也不可能被关,整个渝州大洗牌,我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还身中一箭,险些命丧当场!”
“好不容易活下来逃命到了京城,进了郡王府,结果王府一朝覆灭,我也无端被牵连,在大火被熏坏了嗓子,烧坏了身子才了逃出来。这王府覆灭和你那位好夫君可脱不了干系吧!
”
“你可真是我的扫把星!养了你那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王妈妈说着,面容渐渐扭曲,突然伸出了手向她扑过来。
“啊!”温宁惊叫出声,将手边的东西都向她抛去,连忙向着里侧避去。
里面忽然传来惊惧的声音,送完人到门口折回来的刘管事心叫不好,立即焦急地推门。
可大门被反锁着,无论如何也推不开。送着汤过来的银环一看这情形,手中的盘子一掉,也跟着砸起门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姑娘,姑娘你说话啊!”银环着急的叫喊着。
然而室内情况已经乱成一乱,压根顾不上回话。
“你别过来,这些事都是你罪有应得,跟我没关系。”温宁边后退,边趁机从床柜里拿出了谢景辞留给她的防身匕首。
被锐利的剑锋一指,王妈妈才暂时没有靠近。
“我有罪?这年头谁是干净的?”王妈妈冷笑了一声,“你手上没沾过血,可你那位枕边人呢?连自己的亲姑母都不救,还把差点定亲的表妹亲手逼疯。你夜夜与他同睡,难道就不觉得害怕吗?”
“你胡说什么!”温宁声音微颤。
“胡说?郡王妃是怎么死的?平康县主是怎么疯的,你不会不知道吧?”王妈妈忽然阴厉地笑了笑,“反正我现在得了病也活不久了。原本到这府里来还想多活个几年,但现在这么巧碰见了你,拉了你垫背,我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她说着,也不惧怕那匕首的寒光,直直地扑了过去,匕首在两人之间争夺着,东倒西歪。
眼见就要刺过来,温宁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就在此时,那砸的震天动地的大门骤然被踹开,一个凌厉的身影快步进了门来。
王妈妈愣了一瞬,随即手上一狠,将匕首夺到了手里,直直朝着温宁刺去。
寒光一闪,温宁被亮光逼的闭上了眼。
然而差一点就要刺上之际,她却连匕首带人,被一脚踹了开。
倏地跌倒在地,王妈妈来不及收手,便眼睁睁看着那本是要杀人的匕首直直地扎进了自己心口。
一大口血涌出来,她目眦欲裂,然而连声音都发不出,便咽了气倒了下去。
“没事吧?”谢景辞皱着眉仔细检查了她一番。
温宁摇了摇头,但看着那尸体,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谢景辞扶着她站了起来,只是还没走几步,那边尸体的血慢慢流到了脚边。
血腥,刺眼,被这浓重的血气一染,温宁小腹隐隐抽痛,扶着他的肩脸色煞白。
“怎么了?”谢景辞立即托着她的腰。
“疼,好疼……”温宁捂着小腹,紧接着眼前一黑便倒在了他怀里。
“阿宁!”谢景辞将人抱起来,拍了拍她的脸。
然而她已经毫无回应。眉心一拧,顾不得着遍地鲜血,谢景辞即刻叫着门外候着的大夫进来。
一地狼藉,徐大夫只当没看见,立即快步到了榻前。
“她怎么样了?”谢景辞守在榻侧,眉头紧皱。
小厮还在收拾着尸体,徐大夫敛了敛心神,专注地诊着脉,不多时,悬着的心一松,躬身给他道喜:“恭喜世子,夫人这是有孕了。”
“那怎么会突然晕过去?”谢景辞声音少见的不平静。
“夫人大约是被吓着了,一时间血气翻涌才晕了过去,稍稍休息一会儿,不多时应该就能醒了。”徐大夫劝道。
听见人没事,谢景辞稍稍定下心,才想起来问:“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夫人身体康健,胎儿的脉搏很有力,只要这两日注意些休养,定然不会出事的。”
“好,今日的事不必对外人提,你暂且守在这里,等她醒了再诊一诊。”谢景辞沉着脸看了他一眼,徐大夫立即低着头领了命,守在了外间。
直到房间里被冲刷地干干净净,闻不到一丝血气了,温宁那紧皱着的眉心才慢慢松开。
只是从白天守到傍晚,榻上的人仍然没有醒来。
“她怎么还没醒?不是说没事的吗?”谢景辞声音里止不住的担心。
顶着他沉沉的目光,徐大夫额上微微出了汗,细细地诊了脉,确认没事后才说道:“夫人大约只是睡着了,有些妇人有孕的时候格外嗜睡,等月份再大一些就好了。”
原来只是睡着了。
想起她这几日的突如其来的困倦和疲乏,谢景辞微微皱着眉:“那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妇人有孕,孕状不一,不过孕吐、口味变化、喜怒无常都是常见的。”徐大夫细致地跟他列举了一番。
越听,谢景辞眉头皱的就越紧。
直到大夫出了门,替她擦了擦身子,谢景辞看着那尚且平坦的地方,忽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半晌,还是俯下了身,心情复杂地亲了亲那柔嫩之处。
“如果敢折腾你娘亲,我就不要你了。”薄唇微离,他贴着那柔白的小腹低低地警告着。
然而话音刚落,头顶上却传来细细的一声抽泣。
谢景辞一抬
头,才发现温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面带委屈,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不许不要!”温宁咬着唇,目光里满是幽怨。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谢景辞又低头安抚地亲了一口那起伏之处。
“玩笑也不行!”温宁摸了摸小腹,依旧很生气,“他还这么小,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看着她一脸认真,谢景辞难得被哽住,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不远的未来,温宁为着孩子跟他置气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的好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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