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仪式之二
“我需要足够的理解才能成功弄哭你。”
“那我保证,总有一天我也会弄哭你。”
他们继续前进。水淹没了胸口,接着淹没了鼻腔,呼吸被迫暂停下来。萨塞尔对她说:“你知道,胡德之门已经关闭很久了。在胡德失踪之后,人们说:死者已经无处可去,灵魂遗失在世界的角落,成为徘徊不散的鬼灵。如果这是一场修道士才能通过的死局,你觉得你的灵魂会去哪里?”可是他们照旧继续往前走。
“即使胡德之门仍旧张开,我们的灵魂也只会融化在这座城市的墙壁里。”戴安娜回答他。
水面下的流水声和水面上不太相同。这声音更加沉闷,也更加悠长,犹如是似醒非醒时他人在你耳边低语。
流动的水寒冷刺骨,冻得戴安娜全身颤抖。她的手指也扣的很紧,像是要陷进他胳膊里。她因为窒息而难以集中精神,几乎要昏厥过去,也无法通过灵魂对话。
水的阻力让前进变的困难。
这些水很奇异的无法让人浮起来。戴安娜还是照旧向前走,没有停下,也没有放慢步伐。
渐渐地,水小了。
她有些虚脱地扶着萨塞尔的胳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也没有精力对话。
紧紧阖住眼睛,他们继续向前走。
突然热起来,像是填满焦炭的火炉张开后冲出的一股热浪,在炎炎烈日下扑面而来。地面烫的像是烧开了水,而他们又赤着脚。越走,地面也就越热,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在烧到炽热的火炉上。尽管他是个能拿火焰洗澡的半恶魔,但戴安娜不是。他听到痛苦的喘息声,他没睁开眼睛,伸出另一只手抚摸她的额头,发现她太阳穴上血管直蹦。
“你能坚持多久?”他问。
“在决定扮演修道士之前......我就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了。”戴安娜缓缓告诉他,没有吭声,也没有抱怨,但是每个词都陈述的很慢,“抱歉,再稍微扶一下,我觉得我可能会脱力。”
灼热似乎无孔不入,有时竟仿佛使他的脸紧挨着火把或者烧红的铁块,他把手指伸到戴安娜嘴里,然后被她咬出血来,和她下唇上的血混在一起。他们继续向前走。
“刚才的举动有感动到弄哭你吗?”
戴安娜闷哼了一声,“没有,另外你的幽默感已经过时了。”
在他开始怀疑地下走廊失火的时候,热量逐渐减少了。可是空气又发出诡异的让人昏昏欲睡的腐败气息,使人难以呼吸。他撞到一个什么东西上,然后——一个接着一个;仅凭触感和气味判断,那应该是死人腐烂到只剩少许几片肉的骷髅。
骷髅一个接着一个碎掉,空气中也升起许多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许多个徘徊不散的幽灵似的,在飘荡,在围绕着他们旋转。戴安娜用力拽着他的胳膊,手紧紧抓住他的手,竭力平缓呼吸。许多虚幻的物质穿过了他们的身体。然后有许多只冰冷的手悄悄抓住他的脚,随着他的脚步前行,跟随着他挪动。
他发现,每迈出一步,这些手上的皮肤就脱落一些,直到露出赤裸裸的骨头。这一双双怪异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脚腕,仿佛是溺水者抓住求生的稻草,而后——渐渐,渐渐,粉碎成风蚀的灰尘。
萨塞尔在耳边听到了许多叹息和低语,犹如夜深人静时秋叶的沙沙声。声音不是戴安娜的,低语声中有着腐烂的气味和坟墓里的潮气,还有防腐剂的味道。
“修道士,修道士,修道士,这是我,这是我,是我。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这是我。”
萨塞尔记得要保持沉默的约言,戴安娜也记得。他们没有说话。
“是我,是我,是我啊。我的罪恶还清了吗?我只是在醉酒时做了点坏事,我却被我以为脾气很温和的妻子提着铁管砸成了残废,砸的头破血流,把我的两条腿都打断了。我被你们带到了炎坑,我在你们的地狱里像颗悬崖上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地风蚀了五十年,你记起来了吗?修道士,你记起来了吗?我的罪还清了吗?你睁开你的眼睛,修道士,你开口说话,修道士,你看到我你就会了解一切了,修道士,你睁开你的眼睛,你就会认出我来了......”
手指骨头急匆匆的沿着他的脚腕向上爬,在他的脚腕上令人厌恶的蠕动起来,但是有某种东西束缚住那手指骨头,使得它无法上升分毫。
一种绝望和死亡的寒气渗进他的内心深处,他不知不觉的,差点停下步伐,念出一声‘真理在上’。戴安娜咽下一口唾液,拉他的胳膊拉的更紧了。
他的眼前出现一种奇特的幻觉,就像是那个幽灵的回忆渗进了他的心底:
一个醉醺醺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在十八岁的女儿出嫁的前一个月,在农场无人的许多麦垛中央,把她的手捆起来,强-暴了他的女儿。
“你要是敢多说一句,我就让你身败名裂;你要是乖乖闭嘴,我就给你买你最想要的衣服。你给我记住,我要是听见任何不好的谣言苗头,我就让你去死......”
威胁结束后,中年人醉醺醺的躺倒在麦垛里,看着只穿着一条撕破了衬衣的女儿跑了回去。
萨塞尔以一种奇特的第三人视角观察着一切:他看到一匹几乎跑断腿的马匹载着一个中年妇人过来。马匹口吐白沫,中年妇人飞快的跳下来,脚腕的骨头咔嚓一声断了。她从谷场里抽下一根铁杠,用尖角的长靴踢醒了中年人,简单的说了两句,听到不耐烦的辱骂。然后她就用铁杠对着中年人的额头、鼻梁和整张脸打了过去。
那个年轻的女人在十几米外的地方抱着头哭。
上了年纪还崴了腿的妇人提着铁杠把中年人砸了足足一个钟头,发狂地揪着他的头发一把一把向下拔,把粘着血淋淋头皮的东西到处乱扔,撕扯他的衣服,拼命用脚跺他的膝盖。
中年人早就失去知觉。到了最后,年轻的女人只是蒙着头在麦垛上一声不响地哆嗦,像得了癫痫一样。
血从他被妻子扯掉的耳朵旁直往下流。
“罪恶!”
“背叛!”
“欲望!”
“惩罚!”
一百道大司祭的喊声环绕着这座谷场飞行,一千个修道士此起彼伏的呼唤在他灵魂中咆哮。整个世界都响起雷鸣,脚下的大地在震动;他感到那灵魂表现出无限剧烈的恐惧,就像是小孩子刚懂事的时候做了可怕的噩梦那样,那灵魂凄惨地嚎叫了一声,声音犹如濒死的野兽,被一千道锁链捆缚全身拖进了满是淤泥和蛆虫的腐烂沼泽。